不系情结
作者:游倩 | 分类:玄幻 | 字数:21.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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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这一个来月, 陈光华每天上街摆摊。一日,到了中午,旁边各摊贩要么有人送饭, 要么有人替换着回家吃饭, 他孤身一人, 难免凄清, 也只得收拾了东西, 准备找个地方吃了饭再来,低头之间,忽然瞟见秦如岭从街口走来, 他心头狂跳,目光一凝, 秦如岭似乎发觉了他的视线, 忙侧头和旁边的人说话, 只装作没看见他。陈光华这才发现,跟她同来的是秦如伶, 眼见着她姐妹俩往京华楼方向去了。他一手提了东西,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在后面看着秦如岭进了碧云阁,就要了相邻的碧霄居。
先是听一名女子跪求秦如岭为母申冤,陈光华不免奇怪, 告状喊冤该去刑部啊, 来求她做什么。继而想到, 她如今是不是圣上宠妃, 有人走门路是常事。又听了两句, 猛然大悟,自觉汗颜, 那女子口口声声只叫秦侯爷,如岭又以男装相见,显然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自己于此耿耿于怀,竟什么事都扯到上头。他一走神,转回心思来只听到那女子陈述案情,杜大哥、塘梨、谢尚春等熟悉的字眼入耳,顿时想起年初时震惊朝野的杜三才误杀知县一案,刑部拖了许久,最后只将杜三才充军了事。他亦曾拍手称快,原以为此案就此了结,哪知又横生出这些枝节来。凭心而论,他也希望冯晓燕冤情能伸大仇得报,却有一点想不明白,听冯晓燕口气,显是早已认得秦如岭,可她一介民女,又不会武功,怎会识得金马玉堂的静国公,纵横江湖的秦庄主。
这时,听秦如岭问:“只怕不是你想到了我,是有哪位高人指点吧?”冯晓燕果真说出了刑部高大人和世子爷。她说的这两个再无别人,必是高云苍和顾惊涛。是什么案子,能让高云苍做不了主,顾惊涛帮不上忙?陈光华的心尖似乎被人用绳子狠狠勒了一下。话说到这里,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无非是指着如岭能够改变陛下的心意罢了。
秦如岭过了许久,才说:“我再想想。”陈光华知道她这样说,已肯出力,毕竟陛下与太后是母子骨血之亲,她从中插手,大大违背了人臣□□之道。冯晓燕不平至极,提及了谢家威胁利诱不成,意图杀人灭口之事。秦如岭沉默良久,终于说:“你放心,我必定竭尽全力。”她话说得缓慢和气,陈光华只觉她虽有满心的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将心比心,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家人犯下的罪过向你求情,甚至以死相逼,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公正无私大义灭亲。
陈光华从窗口望着秦如岭把冯晓燕送上了安王府的马车,她在门口站了站,秦如伶就出来了,姐妹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东走了。秦如伶神情欢快眼神明亮,想来与君明玉过得很好。秦如岭却是越发沉静了。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我悄悄去杀了谢夫人,冯晓燕报了杀母之仇,如岭也无须为此烦恼。
他这才回神准备吃饭,要的几个菜虽然半凉了,好在近来不讲究这些,提起筷子,情不自禁地夹了片蜜汁火腿,刚刚放进嘴里,不知怎地,眼睛一酸,几乎滴下泪来,连忙扒了几口饭掩住了。
陈光华无心摆摊,收拾了东西回家,路过罗家时,罗大发的小儿子元宵正在门口玩,见了他,冲着里面叫:“三姐,三姐。”陈光华心绪不宁,尚无所觉,腊梅已从院里跑出来,拦在面前:“林二哥,你回来啦。”陈光华愕然点头:“是,你……”腊梅含羞道:“我想你家里没人做饭,恰好我中午做得多了些,你拿去吃了吧。”将手上的提盒递过去。陈光华谦然道:“罗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吃过饭了。”腊梅啊了一声,大是局促,低头望着脚尖,忸怩不安。陈光华想了想,把剩下的躺人都递给元宵道:“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玩吧。”元宵大喜,含含糊糊谢了一声,就左一口右一口地咬起来。腊梅阻拦不及,望着弟弟跺了跺脚:“你……”陈光华道:“我还有事,告辞。”一径回到家中,等到晚上,换过衣服,携了匕首,直奔谢家。他生于世宦之家,于庭院方位十分熟悉,悄悄潜到正房,藏身檐下。
谢夫人竟还没睡,跪在侧室供着的佛像前,数着佛珠念着经文。
陈光华心道:你心思狠毒,念再多的经也不管用啦。此时夜已深沉,留下侍侯的两个丫鬟都垂着头打起瞌睡来。陈光华取出几枚铜钱,只待封了丫鬟的穴道就要动手。
谢夫人忽地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菩萨,我的罪孽深重,死后愿下阿鼻地狱,只求你保佑我的家人。但愿思琦圣宠不衰,生个儿子终身有靠。远之不是成大器的料,一生平安也就罢了。老爷的仕途平坦,一帆风顺。我死也安心。”
陈光华暗道:你既有爱护自己亲人之心,为何不稍体谅别人。然而他的手却有些软了,他幼时拜师,曾立誓决不杀身无武功之人,虽为了秦如岭置之不顾,但谢夫人毕竟是个柔弱妇人,明知她□□,还是下不去手。
陈光华终究下不了手,悄悄离开了谢家,回去后也自悔心慈手软,但自幼的教诲早已根深蒂固,难以逾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后打定主意:若是冯晓燕冤情难雪,我再去杀了谢夫人也不迟。
过了两天,徐师傅领着江无衣找上门来,说陈家找人找疯了,一天来问两三次,烦得不行,来这躲躲。陈光华忙着收拾房间准备床褥,让两人住下,又整备酒菜,给师父师兄洗尘,一整天没有出摊。
秦如岭与顾惊澜话不投机,早早洗漱睡了。当晚一夜风雨,次日推门一看,天虽放晴,却是枝残叶败,落红满地。顾惊澜赶着上朝,已经走了,秦如岭一个人吃了饭,细想寻求解药之事,跟踪顾惊涛不难,难的是在宫里跟踪他。此人警觉干练,若是露出了马脚,将来更不好行事。从他身上下手,只怕多半是不成,那就惟有陈光华了。正在犹豫,翠兰咚咚咚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出大事了,贤……贤……”翠竹叱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难道天塌了。”翠兰喘匀了气,嘻笑道:“那也差不多,你们不知道,贤妃娘娘的母亲……昨晚上吊了。”秦如岭霍然一惊:“上吊了?”翠兰道:“对,听说是被冤魂索了命,她先前不是害死了人吃了官司么。”翠竹道:“你胡说什么,叫贤妃娘娘听见了,不拔了你的舌头。”翠兰笑道:“她听不见,她都晕了几回了。”瞟见秦如岭脸色凝重,不敢再说。
秦如岭没见过谢夫人,不知她的性情,只是不解,虽然谢尚春辞了官,但贤妃风头正劲,她好好的寻什么短见。莫非她的死因并不单纯,甚至是顾惊澜为了太后的脸面,不便将她明正典刑,只以命还命做了结。不,他若这样做了,前些天不会说那样的话。难道谢夫人害人之后,日夜亏心,真是自尽?她心不在此,走了会儿神,就把心思转到了解药上面,既不好见陈光华,又不愿托人问话显得生硬,一时难得万全之计,郁郁到了下午,顾惊涛叫侍卫传信,要她务必即刻上安王府走一趟。她心知事不寻常,忙换了衣服去了。
永宁和安王妃坐在一起说话,见了她欢欢喜喜地迎上来:“秦大哥……”净说些谢夫人自尽冯晓燕申冤的事。秦如岭心下疑惑:永宁就为这事找我?安王妃听了会,和颜悦色地说:“永宁,不是有人托你捎话么?”永宁啊了一声,忙说:“我差点忘了。今天我和娘去看冯姐姐,又遇上风大哥了,他急着找你呢。”秦如岭道:“原来如此,只怕他有急事,我先告辞了。”永宁还在恋恋不舍,安王妃道:“你快去吧。”
趁着永宁送出来,秦如岭故意说:“多谢郡主让令兄传话给我。”永宁茫然道:“传话?传什么话?”秦如岭笑道:“没有就算了。”她料定顾惊涛决不会为了妹妹的小儿女心思费这么大功夫,看来支使他的另有其人了。
秦如岭匆匆赶到风静月家里,风静月明显松了口气:“我找你几次都不肯见我,倒自己上门来了。”秦如岭心道:你与我熟识,君明玉怕你看出破绽,哪里肯让如伶见你,一笑混了过去。风静月早知别有内情,她不说也不勉强:“君明玉要我明天动身南下。”秦如岭一呆:“他太心急了。”只是这里容不得犹豫,风静月不依令而行,君明玉有借口对付他事小,打草惊蛇找不到解药事大。风静月苦笑道:“他武功才干都好,可惜心不正。”秦如岭一咬牙道:“解药的事我去问,你先打听一下太医院医正李如海的住处。”她早就怀疑□□是李如海配制,奈何推测而已,怕反误了事。
秦如岭硬着头皮去找陈光华,一路忐忑不已,然而到了市集,来回走了两圈,都不见陈光华。她心有不甘,在茶楼坐下一直等,等到集市将散,还是不见人影。她付了茶钱,起身出来,清楚地知道:他是不会来了。陈光华这条路走不通,只剩顾惊涛了。他与我泛泛之交,与风静月素不相识,怎么肯出力。那又是谁叫我去安王府呢?思及安王妃的态度……她显然是帮着风静月找我,惟有她能让顾惊涛传话。那么她为什么对一面之缘的风静月如此热心?
安王妃把女儿哄回房,独自坐下,掀开左袖,手腕上紧紧套着一只玉镯,镯子遮住的疤痕连她两个亲生儿女都没见过,她曾以为自己的怨恨会像着伤痕一样永不消退,可今天回想起来,不过是淡淡的苦涩和无奈。
天已将暮。安王妃听丫鬟在门口说“秦侯爷求见”,忙令快请。秦如岭见安王妃面带微笑,似有了悟,拱手行礼。安王妃看着丫鬟婆子都退到了院子里,回头笑道:“这些陈年旧事我不想别人知道,叫秦侯爷见笑了。”秦如岭道:“不,王妃大智大勇,秦某敬佩。”她这话半嘲不讽,安王妃听了也不生气,慢慢走到一旁坐了,独自除了会神,忽然一笑道:“过去的事我已经二十多年没跟人提过,也不知从何说起,我姓许,闺名青叶,想来你是听说过的。”
秦如岭道:“听过。”许青叶昔年与夫决裂,扔下一句你既无心我便休,撒手就走,再不回头。安王妃道:“我和风若涯是青梅竹马,长大后他来提亲,我欢欢喜喜地答应了。成亲前几天,他生了场大病,把婚期推迟了一年,我想他病后休养要紧,没有多想。我嫁过去后才发现,他心里像是有了别人,经常夜不归宿,回来身上还带着脂粉香。我几次问他,他不肯认。我不死心,就偷偷跟踪他。没想到见着了我两年不见的好姐妹。”说到这里,秦如岭留意到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桌布角上垂下的流苏。
“紫珊是我奶娘的女儿,我们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两年前她回乡嫁人,我还舍不得。我做梦都想不到,她给我的夫君做了外室,还生了两个孩子。当时我已经有了阿静,我装做若无其事,挺着大肚子对风若涯嘘寒问暖殷勤至极,只盼能挽回他的心。他倒也收敛了些。阿静三岁时,我父母过世了,娘家就没人了。风若亚再无惧怕,名正言顺地提出要纳妾,我不肯,和他大吵了一场。那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故意装病,推迟婚期。”安王妃抬头看了秦如岭一眼:“阿静在家排行第三,你是知道的。”秦如岭点了点头。安王妃木然道:“他上面还有一姐一兄,都是紫珊生的。风若涯想立紫珊的儿子做继承人,谁知她生了个女儿,只好再拖一年。那孩子虽不是嫡子,却是长子,总能和阿静争一争的。”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紫珊听说我不让她进门,就拖儿带女的来求我,我不见她,她就带着孩子跪在门口,要我看孩子面上。风若涯心疼极啦,抱着她说什么他父母不让他娶紫珊,迫不得已娶了我,在他心目中,紫珊才是真正的正室夫人。他说得越多,我越是恨,只是我已经拦不住他了。”秦如岭紧皱着眉,一言不发,风若涯在江湖中声名不恶,不想却是如此薄情寡义毫无担当之人。
安王妃自嘲地笑了几声,说:“紫珊进门那天,我和他割袍断义,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他爱惜名声,不让我带阿静走。他和紫珊不会对阿静不好,但也不会待他好。武当的求拙道长是先父的好友,我求他收了阿静做徒弟。我嫁给王爷之后,虽然王爷不在乎我以前的事,可我总怕被人认出来,坏了王爷清誉,所以总不大出门见人。阿静的事,我都是听求拙道长说的。他每年都请人画一副阿静的画像给我,我昨天一见他就认了出来。这二十多年,我没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实在愧疚难当,他那么急着找你,定是有要紧事,秦侯爷,恕我冒昧,阿静的事求你帮忙,我不胜感激,永记大德。”说完,目光凝住在秦如岭脸上,起身就要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