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睡觉的猫】：不必为此难过，的确是她唱错了。

林曦不由一怔。

她在网络世界和人沟通的次数也很少，因此并不太懂得如何同他人相处。

看完了私信，她就想无视，但是想想人家特地来安慰她，憋了半天，她打出一行字：谢谢。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自来熟的，见到她回复后立刻秒回：不客气。

林曦看了看时间。

早上十点。

憋了憋，她没憋住：你不用上班或者上课吗？

对方很快有了回复：我在医院。

是病了啊。

林曦用自己的账号回复。

【花神】：抱歉。

对面发了一个兔兔招手的表情包。

接着，对方很快接上了话题。

【爱睡觉的猫】：我发现你对唱歌的理解不浅啊，为什么不试着自己发表一下作品？还是说这是小号？

林曦不想回答她。

但是她仿佛得了一种有人跟你说话不回复就难受的病，一旦有人问了自己知道的但是没有回复的东西就有点抓心挠肝。

纠结了半天，林曦还是回复：

【花神】：我唱歌不好听。

对方立刻来了兴趣。

【爱睡觉的猫】：你唱给我听听？

林曦：……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得看人脸色的人啊？林曦很生气，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二哥，没事了，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人。

要命的是，她真的，很实诚地打开手机录了一段，然后发给了对方。

一发出去她就后悔了，想撤回，但是这个app竟然没有撤回功能。

于是她更后悔了。

要是对方把这个片段拿去发帖嘲笑她怎么办？要是对方把这东西传给其他人，他们背后一起笑话她怎么办？他会不会点开后就开始笑，笑她五音不全什么也不懂，还学着别人指点江山？这账号的背后是只有一个人吗？会不会有一群人正在看她的笑话……

账号久久没有回复，林曦的心越来越沉。

听个歌需要这么久吗？他是不是在和其他人谈论什么？他是不是已经把这段音频发给别人看了？林曦是真后悔了，她就不该把这东西录下来！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且煎熬的，不过好在大约十五分钟后，对面又发了消息。

【爱睡觉的猫】：这是你自己唱的吗？

【爱睡觉的猫】：抱歉，听完后我太震惊了，还以为你是拿网上的音频来糊弄我的，所以搜了搜。

【爱睡觉的猫】：我听着歌，你的年龄是不是不大？

【爱睡觉的猫】：抱歉，我有些激动……

一长串的消息席卷而来，林曦有些傻眼了。

隔着屏幕，林曦已经从对方那打字速度和发消息的频率看出对方的激动了，但是，为什么啊？

不会是骗子吧？

她又有一些迟疑。

她对外面的所有人都带着比较重的防备心，仔细想了想，她回复道：是我唱的，我今年十六岁，因病休学，妈妈雇了一个保姆照顾我。两个哥哥去上学了，爸爸妈妈有他们自己的工作，不过很快他们就要放学和下班了。

她把年龄报大了，又强调家里人很快会回来，她是真怕对方顺着网线找上门。

万一对方是顶级黑客呢？

十二岁的小脑瓜如此想到。

然后，她看到了对方的回复。

【爱睡觉的猫】：那你能唱我的歌吗？

【爱睡觉的猫】：抱歉，但是你的声音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声音，像是天使，又像是海妖。我写了很多歌，但是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去把它们唱一遍了，你能替我把他们唱一遍吗？

林曦一怔。

她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要求。

【花神】：为什么？

她忍不住问。

【爱睡觉的猫】：没有什么，我从小喜欢唱歌，只是我的嗓子条件一直很普通，没能考上理想的学校，毕业后一直在一家酒吧做驻唱。半个月前酒吧起了大火，我的嗓子在那场火里烧毁了，医生说我现在连能说话都是这个奇迹，但是唱歌是不可能了，现在我的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爱睡觉的猫】：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的歌写的还是蛮好的，它们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舞台和合适的歌手。我本来都绝望了，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听见它们的机会，但是我遇到了你，你能为我把这些歌录下来吗？我以后可以免费给你写歌！

林曦没忍心拒绝，她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对方夸的太直白了。

听对方欣赏她的声音，林曦有那么点雀跃。

对了，和二哥第一次见面时，二哥也说她的声音很好听。

帮他一把吧，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而且平时哥哥要去学校，妈妈要上班，她一个人在家里还是怪寂寞的。

林曦答应了。

但是她没想到对方的歌一首接着一首，足足有三十多首，而且录歌的时候也完全没了那副祈求和好说话的语气，变得特别认真。

林曦有点后悔，但是晚了。

于是，命运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拐了一个弯，她越来越少去画美人脸了，而是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唱歌上。

她开始跟着对方学习音乐，听对方讲的头头是道，说自己曾经唱歌的经历，听得她心驰神往。

没关系，等到十八岁了，她也可以！

林曦如此坚定地想着。

四年过去。

竟然有很多人喜欢她的声音。

不，不是很多，是非常多。没有美颜，没有自拍，仅仅靠着唱歌，她的账号就在两年内积累了60万粉丝。

他们全是因为她的歌声入的坑，自此再也没出去。

她想，她唱歌应该是很好听的。

粉丝们每天都叫她露脸，可惜她不敢露；后台不断有广告邀请和经纪公司发来邀约，她统统无视，她家里并不缺钱。

她只是在唱歌这件事上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她发现，原来只要不露脸，她也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得到这么多的爱。

当然，最开始坚持下来的原因，还是因为给她写歌的人太会夸了。

林曦等着十八岁那一天，那一天便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新生之日，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之前无论坚持淌过多久的黑暗都值得。

只是如果不出现意外，必定会出现意外。

十六岁，网上认识多年的，唯一的好友给她发来一长串的图。

林曦点开，发现是一档名叫［谁是歌神］的综艺海选的通知和它的报名表。

她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花神】：发这个干嘛？

【爱睡觉的猫】：你今年二十岁了吧？我想你替我去参加这个海选，可以吗？

果然，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林曦下意识就要拒绝。

【花神】：大概不行，我没有时间，而且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花神】：再说了，在场的都是专业的歌手，我一个半路入行的哪比得过？

【花神】：而且我长得也不好看，现在观众都是看脸投票的，我根本不可能唱出成绩。

【花神】：还是算了吧。

一条又一条的理由被陈列了出来，林曦由衷希望看见这些后对方能明白她的想法。

可惜，她想错了。

【爱睡觉的猫】：那你想去吗？

【花神】：想啊，但是我实在没时间……

【爱睡觉的猫】：这样，你可以把你家里人的电话给我，我去和他们说。

林曦脑中一片空白。

她手哆哆嗦嗦地停在键盘上方，很久没有按下来。

【爱睡觉的猫】：我知道我一厢情愿地这么干很自私，但是我还是想听见你的歌声伴着我的词曲在舞台上回荡的声音，还是想看着你闪闪发光地站在舞台上，如同一只破茧的蝴蝶。

【爱睡觉的猫】：singer的平台活跃人数还是太少了，我希望我的歌曲能出现电视上，能被十四亿人听见。

【爱睡觉的猫】：如果你怕看见人，你或许可以试着戴上一张面具？我也想见见你，哪怕隔着面具。不用害怕，我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我有跟你说过我的嗓子是因为火灾毁掉了吗？其实我的脸也毁了，脸上大面积植皮又缝了好几针。所以，我很大可能是比你难看的，如果你怕到时候自己的外貌被人攻击，我也会在现场陪着你。到时候有我的衬托，你依旧可以是全场最闪亮的女主角，请相信自己的实力，相信我的歌，这个舞台天生就是为你而设的。

林曦捏紧了拳头。

对方说的话多动听啊，多令人动容。听得她已经快要鼓起勇气了。

但是。

【花神】：抱歉，我不可能成为主角的，没有哪个舞台会是为我而设。

无论哪本小说或者漫画里的主角，即使不是太漂亮也一定不会丑陋，即使平凡不已也绝对不会是残疾畸形。

她能快速接受林行者，并不是他当初对她说的话有多么动听，而是因为他没了腿；能和【爱睡觉的猫】当这么多年朋友，不是因为被对方捧得高高的以及不会拒绝，而是对方一早就告诉过她，他的脸和嗓子都被大火烧毁，于是林曦才觉得他们之中可以建立起平等。

这么多年，她甚至没有在家里人面前唱过歌，她甚至没有和外人对视的勇气。

哪怕戴上口罩和墨镜，她也总觉得那些望过来的目光是充满不屑的，充满恶意的，被那样的眼神包裹，她完全无地自容。

泪珠大颗大颗滑下，林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失败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房间里。没上过初中，没上过高中，哪怕哥哥们把知识带回来了，她以后能做什么？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着头轻声呢喃着，她想答应，却也恐惧。

一个外人的目光她都接受不了，又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放声唱歌？

她又想到了小时候被人看见后对方尖叫着跑开的场景。

那是她的噩梦，每每稍微立起些许信心，都会被这无情的噩梦打碎。

她不许家里人给她拍照，所以这个家里没有她的照片，她的两个兄长如此优秀，外人甚至没人知道他们还有个妹妹。

她想走出去啊，妈妈请来心理医生时她是想配合的，但是每一次看见对方惊讶或者被吓到的目光，林曦的心就会冷下来，然后她就知道对方说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在骗她。

不过拿钱办事而已。

时至今日，她的人生已经一塌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