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明月是前身
作者:木小野啊 | 分类:其他 | 字数: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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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四旬节开始
我虽不上京师的私塾,却在家中有女师傅教习。她教我习字念书,教我礼节六艺。对府外京师的大多数新鲜事,都是她讲给我听的。
我非常的乖觉,杨琰不叫我再去参加那些大大小小的席宴,我便真的不去了。只是自那一日回府后,我每日都在等,许玄鹤答应我要送我一只小猫,我想他大概忘了。
日复一日的等,仿佛变成了我的一个执念。我不与任何人说起此事,深压心底。我总觉得这是我一个人的心思,杨琰也不用知道。
直到我习得了一句先秦诗,心悦君兮君不知。
读到此处,我登时红了脸,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又仿佛真的做了亏心事一般。原来人的脸面这么薄,薄到对着自己的内心都会羞愧。
女师傅讪笑,解释道:“小娘子日后会许最好的郎君,您不必懂。”
因为诗中所说“君不知”。我认真的思考了两日,心念不知这诗还有没有下文,她心悦之人后来可知晓了?我竟替她着了急。
这是我第一次识得世间男女,除了我与杨琰这般纯粹的兄妹之情之外,还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那种一想到,心就如水般,即能温和又能汹涌。
当夜梦中,我梦见许玄鹤,他兑现了随口一说的承诺,抱着一只小黑猫朝我走来,他说要替我庆贺生辰,送我的礼物。
梦里我的脸也烧的灼热。我翻了个身,似梦呓喃喃道:“又快过生辰了。”
杨琰一向浅眠,翻身的动静他已经醒了,他嗯了一声,以为我梦中惦念着生辰。
“我想要一只猫。”我借着半梦半醒呓语。
杨琰将衾被拉上来些,应道:“好。”
世上只有他,会记得答应过我所有的话,哪怕是梦话。十一岁生辰时,杨琰挑了一只带着花色纹路的小猫崽送给我。我十分欢喜,又十分难过。
难过的是,许玄鹤原来真的不记得,是我自己期翼了许久。更难过的是自己的内心,何时变得这么脆弱。
后来女师傅又教了我一个词——作茧自缚。我黯然伤神,也许戳到了我的痛处。
杨琰自入玄衣阁后,心细如发。我是最了解他,素日我与他都坦诚,可这件小心思我始终藏的很好。我又叫人买了小兔子,很好的掩饰这些小动物不过是女孩子喜欢的小宠物罢了。
我偶尔也出门,只是再也没有见过许玄鹤,偶尔也听人说起京师琐事,会刻意留心的听。知他拜读乾元学宫,是学宫内最出色的学生。
仅此而已。
也许那时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拉了一下手,便叫我念念不忘多年。原来少年时,真的是不能识得太惊艳的人。他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原来莫名其妙的喜欢是没有理由的。
女师傅对我的教习不再是那些只谈风和日丽的诗句,我也渐渐长大。嘴里的乳牙全部换掉长出了新的牙,个头也像春笋,一个夏日就长到了杨琰的胸口。
这次我觉得自己得的病与往常的病痛不同,小腹疼的像针扎。我面色惨白,窝在床上下不来床。待杨琰入夜回府时,我哭着说自己可能快死了。
杨琰一惊,只见我不烧也不咳,问下人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春晓夏蝉与我一般大,在我身边两年也知道我身子不好,病痛颇多。二人思来想去半天,不觉我的吃食有问题。
我摇头,只哭道:“我不是吃坏了,我流了很多血。”
杨琰一听面色煞变,问我何处流血。春晓却捂住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小声与杨琰耳语几句,我见杨琰面色缓和,随即是不自然的样子,我鲜少见他这样,只道自己真的得了重病。
他别过头去,又叮嘱春晓几句,嘱咐我好好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是女子的葵水。春晓说我长大了,在她们村子里,小娘子来了初潮就可以议婚了。也许是意识到我已不是小孩,那日之后,杨琰便搬了新的房间,不在与我夜夜共眠。我本是极其依赖他的,可不知为何,心中又觉得也应该如此。
也许他已经不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了,我听议婚二字,不由自主想到的,竟然是许玄鹤。
我骇然自己怎么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想法,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愈逃避愈想的厉害。
我再见许玄鹤,已是十四岁的深秋,四年未见,他长高许多,面容褪去稚嫩,一身青衣翩翩,书生意气刻在他的骨中一般。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堪得一句清风朗月。
荆北的边境,卫国屡屡试探侵犯,阿爹的杨北军在盛夏时大胜卫国驻在荆北的虎狮营,杀死了卫国一个将军。圣上大喜,召阿爹班师回朝,杨北军论功行赏。
那年深秋,杨北军的荣耀一时在京师无双,内阁首辅的许宰相也不能相比。阿爹回京师前的几日,杨府的门庭出奇的热闹,头一次我在自家门前见识了什么叫做“门庭若市”。京师中的略有头脸的府上都争相设宴,言辞殷切的希望我接下他们的帖子。我从不知道阿爹何时有那么多“挚友”,见我与杨琰开口便是“贤侄”套起近乎。我和杨琰做了十几年无亲无故相依为命的兄妹,骤然如此我好生诧异。
可有一份邀帖叫我心中一阵翻腾,帖子还是那样好看,用着价格昂贵的缎,绣着楠丝。镌秀清丽的小楷在缎面上亭亭玉立,落款是晚辈——许玄鹤。
我的心像小鹿突突直跳,整整四载春秋,我听从杨琰的话,深居简出。没有再见他的机会,我脑海中却始终记得那个如玉少年的模样。不知是自己的执念,亦或是他真的惊艳了我了然无趣的豆蔻。
我将那些邀帖一一递给阿爹看,有意无意的指着许府的帖子道:“阿爹,这缎料昂贵,想必递这帖的府上门室不俗吧。”
阿爹侧首看了一眼,问我:“缎料昂贵?这是什么缎,有多昂贵?”
我将帖子凑到阿爹鼻下,“您闻,是不是有股清香?这缎叫青蝉翼,又粹了香的。在京师十金难求。”
这是我问过女师傅的,论学识眼界我的确比京师旁的小娘子差许多,此番也只能在阿爹面前卖弄皮毛。
那时我小,想到什么说什么,丝毫不会考虑一番话下的利弊。“青蝉翼”让阿爹皱了皱眉,是呀,十金难求的绫罗绸缎,许府用作拜帖,未免过于张扬。
阿爹入宫接了圣上的赏后,又不得不去应付京师贵族的宴请,杨琰在玄衣阁十七八岁时已做副指挥,诸事竟比阿爹这个将军还多,我便只能独自与爹娘赴宴。终于时隔多年,我也体会到了那些小娘子的快乐,跟在爹娘身边,参加各种宴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没有三五手帕之交可以盼望着见到。
我唯一心心念念盼望着见到的,就是许玄鹤。
深秋霜降,我披着厚重披风,阿娘又在我手上加了手炉,瞧我面色苍白,不禁心疼。
“你身子弱,还要陪爹娘参加这些无趣的应酬,阿娘看着也心疼。”阿娘抚在我发上,柔声说道。
我自然乖觉摇头,又听阿娘道:“小姑娘家,别总穿这么素净,我家满月生的如此好看,阿娘叫人给你做了几件鲜艳的衣裳。过了正月,你就过及笄之年了,阿爹阿娘常年不在京师,若是这几次宴上,有不错的郎君,说给你也是好的,爹娘的心头大事就算落定了。”
我羞赧暗笑,心中不觉盼望着阿娘看上的人,与我心心念念的能是同一人。
许玄鹤俨然是一副大人的模样,分明是我见他的第二面,却只觉一眼万年。
那日许家设的接风宴,是由宰相许禄亲自操持,好不热闹的一番。期间自然有人询问我的生辰,一听已是适龄,纷纷争相给我做媒。不知是谁家的主母说了一句:“许小郎君不也还未婚配,他们二人年龄正相仿呢。”
我与他被众目睽睽看的都有些不自在,我不知我是什么表情,他的表情却是十分莫测的。
阿爹只笑道:“宰相门楣,岂是杨某一届武夫可以高攀的呢?”
阿娘也只是笑,没有接话。许宰相客套的说阿爹太妄自菲薄了,又将阿爹的战功细细数了一遍,丝毫不提方才话题。绕是我愚钝,也看得出两家长辈刻意的回避,便显得刚那自作主张提起的人多嘴了一样。
那位主母比我尴尬,讪讪的吃着酒。
我一阵失落难以抑制,看来爹娘不通我的心意。
时隔四年,我再借口去醒酒,许府已无人敢怠慢半分,自有引路的下人。我心中郁郁,又不能表现出来。全是自己憋在心里的一厢情愿罢了。
偏生这时,我又遇见许玄鹤。
他在假山之后,潺潺的小桥流水旁,我停了脚步,犹豫要不要再上前。不想他也看见了,展眉道:“方才见你往这边走了。”
我楞了神,他是特地寻我的吗?许玄鹤邀我走近一些,命人退居一旁只有我和他二人。我低头看着池中残留的菏梗,掩饰局促。
“有几年没有见到你了,你身体可还好?”他问的大方。
“还好…”我的声小的只有我能听见。
许玄鹤一扫我周身穿着厚重,“快入冬了,你身体弱,是该多穿些。”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听他又道:“上次见你,我答应送你一只奶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忘了吧。”
我倏地抬头,一瞬间方才阴霾一扫而空,原来他没忘记我,也没忘记他的话——
“没有!”我对上许玄鹤的眼睛,他的眸色浅而清澈,像是能一眼看到他心里。“我没忘,我以为你忘了。”
我的眼睛一定是熠熠生辉的,早在四年前看到他的刹那,眼中曾经的星河光辉都已不及这个少年了。
许玄鹤浅笑道:“那你在这等我,刚好有一只小猫很乖巧,我抱来给你。”
我心下第一次体会到诗书里情一字的愉悦,原来我念他千百遍,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回应罢了。哪怕是这样说一句话,兑现一个承诺,我都甘之如饴。
他抱来一只通体纯黑的小奶猫,双眼是双色,在我怀里乖觉,不叫不闹。
许府的下人来传话,叫他回席,他把小猫递给下人,朝我道:“你今日回府后,我叫人送到你府上去。方才长辈们玩笑你我,现在一起回席不太好,我先过去。”
他走后,我独自在池塘边想他这般周到体贴,京师里仰慕他的小娘子,必不会只有我一人。我心里憋着一句“那玩笑你当真吗?”,在嘴边又咽了下去,或许不重要了。他说是玩笑,便是玩笑吧。
约摸一刻钟,我准备回席时,一转身看见脚下一只大黑猫,身上的毛根根竖起,眼神似刀,朝我“喵”的尖叫。不由分说扑向我,我后退几步,还来不及大声呼救,黑猫一跃而起,它利爪分明,就朝我的脸上抓来。
我双手护在脸前,又疾退两步,再无可退的余地,惊呼出声后心下一横,跳进许府花池内。猫惧怕水,我也惧怕水。它果然不敢入水,只在岸边喵喵的直叫。
我在水里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深秋的池水冰凉入骨,跳下去的瞬间脑子像被敲了一焖棍般蒙住。逐渐的意识也模糊起来,四肢百骸的冰冷像冻住我的腿脚,将我往深渊里拉拽。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腰上有一股力量,是有人将我捞了上来。可是我吸不上气,一口一口提着快要窒息,那人在我生死之间,用嘴撬开我的嘴,渡了一口气给我,顺开了我的喉咙。
半生半死的昏厥时,我紧紧抓着那人的衣裳,生怕松手片刻就会再落入水中。他没有放开我,死守我在他怀中。我眼前一片漆黑,窝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皂角味。
原来这一世,能救赎我的,只有杨琰。
我这次落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缓好身体。至于为何会落水,我只说不知。绕是阿爹阿娘再怎么追问,我咬死不记得了。好在大夫说,我许是受了重伤,一时有记不起来的事也实属正常。
那只猫像我扑来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那年初回京师,深夜在我床边犬吠的那条比人还大的狼狗。
诚然,我和杨琰这些年的经历,难免不对外人设防。后来我仔细想想,那只大猫应该是小奶猫的娘,它对我的敌意来自于我抢了它的孩子。可是它又怎么会被放出来呢?
我希望这些都是我的疑虑,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猜忌许玄鹤。
我问杨琰:“阿爹和许家,在朝堂上是对立的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杨琰坐在床边,他怕我梦魇,虽说不在与我同床而眠,可只要他在府里的每晚,都会看我入睡后才离开。
我坐起来,杨琰立马拿了披风披在我身上,“哥哥,我…”我实在不想在他面前说出“我觉得有人算计我”这样的话,因为不管真有或是我多虑,他都会不动神色的彻查到底。而查下去,我怕最后是真的。
“宴席上,有人要给我和许玄鹤说亲,可是阿爹阿娘和许家,都没有接话。”
我还是瞒了他我与许玄鹤私下会面的那一段,只说些无关紧要的。
杨琰揉了揉我的脑袋,宠溺道:“他哪能配得上你。”
他没有回答我,我猜是的。女子不谈朝政,我从未问过,这些年又深居简出,也从未打听过。许玄鹤送来的猫,我又让人送了回去,既然母猫离不开孩子,便也不叫它们母子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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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天,宫里赐下许多补品,又叫我被推上了京师的风口浪尖。杨琰同我说,圣上好意,准我去乾元学宫听新来的夫子讲学,我自然知道乾元学宫是什么地方,原本是皇家学宫,圣上恩泽百姓,准所有适龄学子不论男女,均可前去听讲,从前杨琰也去乾元学宫读过书。
可我不想去,我想躲着许玄鹤。不是亏心而是害怕看见。
我心里没有一个答案,害怕看见他。前一夜杨琰走后,我又摸起来开了窗,京师的隆冬大雪靡靡,黑夜被雪映照的似白昼透亮。北风从窗吹入屋内,我灌着冷风,也叫自己清醒些。
北风终不负我,叫我好好的得了一场风寒,这场风寒一只折磨了我月余,似病入膏肓一般,抽掉了我半条命。我不仅没有去成乾元学宫,连阿爹阿娘也在京师留了许久,本听说前线有急要他们火速去,后来圣上听闻我病的快死了,便又叫他们留在了京师。
杨琰守在我床边,不合眼的照顾我,白日还要去玄衣阁当值。
我的一场病下来,杨琰消瘦了一圈。我迷迷糊糊醒来看他趴在床边,双眼凹陷,下颌青黑长出了胡茬,整个人苍老又落魄,不由心头一酸。
他这样好,眼里只有我一人,我又想若不是他妹妹,能嫁给他多好。他永远不会算计我害我,也永远不会辜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