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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知明月是前身

作者:木小野啊 | 分类:其他 | 字数:8.7万

第三十一章 庆典

书名:始知明月是前身 作者:木小野啊 字数:5160 更新时间:2024-10-10 15:04:07

年关跟前,卫国使者浩浩荡荡的来访大晋,出使的是卫国嫡公主。来意如何,京师众说纷纭。而整个大晋近来不太平,连我这个病在床上不问世事的小娘子都听说了。敏王的外租,当朝河西军将军江树,在边境与卫国一战中,丢了河西三城,弃甲跑回京师了。

河西四城乃是大晋边关要塞,一下连失三城,唯一剩下的一座叫夏城,被另外三城包围着,河西军若是死守定守住一城,卫国要取它的确费些力气,他们想不费一兵一卒再得一城罢了。

可河西军没有死守夏城,杨树不知怎么了,火急火燎的返京。前线情况不明,帅跑了乃是军中大忌,我从小在军营生活,深谙其中道理。原本圣上打算下旨让阿爹率兵去河西,因我的缘故,指派了一位李指挥。这位李指挥从前是阿爹的右将,马背上功夫了得,曾经一把长枪使得杨琰都挪不开眼。

杨琰受李将军影响,小时候一度想学长枪,不过他身形修长,更适合用剑。杨琰的剑用的好,行云流水似月华倾泻。可如今愈发长大,身上有时也不佩剑,竟又用起了短刀,他说短刀来去自如,是杀人用的良兵利器,能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

我的身体大好已到了小年,京师年关的热闹气氛蔓延在大街小巷,卫使一行要在大晋过了年才走,故而今年的三十夜,宫里设了群臣家宴。本是除夕自家团聚,如今变成了百官携家眷的大乱炖,我本不愿意去的,可也不愿意热闹的除夕孤零零一个人在府上。那是一年中京师最繁华的时候,金吾不禁长夜。

既然进宫自然要梳妆一番,纵铜镜泛黄,我也能看得出自己一张惨白的脸,轮廓与杨琰一样的消瘦,棱角分明,双唇似纸片没有任何血色。破天荒的,我穿上阿娘置办的两件衣裳,绿袄红裙在身上不合时宜的宽大不少,却是能提几分气色,春晓替我上了淡妆,掩盖亏虚气色,好一阵梳妆后才不显得那般惨淡。

阿娘还嫌不够,又选了几支金钗别在我发髻上,双颊扑上桃红胭脂才罢休。

我对着铜镜使劲看,不是觉得今日自己打扮过于古怪,而是觉着就算瘦的脱了像,我和杨琰也一点也不像。他双眼单薄狭长,给人以凉薄之感,我却是一双小杏眼。他的下颌尖长,而我脸型似鹅蛋。尤其肤色,杨琰和阿爹阿娘一样,肤色偏麦黑,而我天生白皙,从小在军营格外显眼,后来多病更加惨白。

阿娘说是我不出门的缘故,他们行军打仗风里来雨里去,皮肤早就粗糙了。我在府里当宝贝一样的将养,自然肤如白脂凝玉。

我将信将疑。

大晋的禁宫太玄宫,肃穆巍然。除夕宫门大开,迎接一辆一辆马车入宫。宫门内赫然立着一座十层之高的阁楼,那正是让人畏怯的玄衣阁。能工巧匠在高阁的顶层雕刻了一只巨大的鹰,羽翼庇佑着太玄宫内的萧氏皇族,鹰眼俯瞰整个京师鬼佞。我下了马车抬头去看,正看见一身玄衣的杨琰立在中层外围栏杆内看着我。

我与他对视一瞬,展眉而笑,冬日也如沐春风。

提了裙子小跑至爹娘身侧,我欢喜道:“我看见哥哥了。”

说着又回眸,他仍然在,目光的停留仿佛从未从我身上移开似的。

他目送我走进这座他无比熟悉的禁宫,我亦满心欢喜等着今夜他下职回府后与他一起守岁。可谁会料到,自我一步一步踏进太玄宫内,命运便拉开了弓,捉弄我一般,终我一生再也没有做他妹妹的机会了。

宫宴上,百官与女眷分坐两侧,我坐在阿娘身边,桌上是宫内独有的精致点心。这是我头一次入宫,百官宫宴虽不常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我也没有机会参与,大多数时候爹娘都不在京师。文武官员携家眷,及卫国使臣一行,将空旷的玄武殿也坐满了。

不多时,许太妃及公主入席。这位公主是大晋唯一的公主,圣上的妹妹,端宁长公主。她跋扈的名声在京师风传,我听女师傅说,她在乾元学宫内对赵家娘子大打出手。太傅赵闻先生,受国朝上下及圣上礼待。此事一出,即刻传遍街头巷尾,端宁公主自然也没吃到什么好果子,被圣上禁足半个月。我在闺阁内听了这一出大戏,不禁想看看她的真容,便微微抬起头。

她没有看我,怒瞪着我身旁的小娘子,恨不得吃了她一般,约摸我身旁的,就是挨了打的赵小娘子。

大庭广众,许太妃怕女儿又当众失仪,低声喊她:“阿星!”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目光扫过满面怒容的赵小娘子,又扫到我身上。

她停顿了,脚下也停顿了,与她女儿一起站在了大殿中央。我分明看见她的表情,一瞬间的惊诧是掩盖不住的。太妃娇艳的红唇似乎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她愣住怔怔的看着我,像是不可思议,我也愣住了,我自知不是绝世美人,没有惊世骇俗的容貌,何至于让她看的这样入神吃惊?

阿娘将我往身后挡了挡,对着太妃欠身请安。太妃恢复神智后不依不饶,竟上前两步来到阿娘面前。她已恢复雍容的神色,曼曼问道:“杨将军的夫人?这莫不是你家金屋藏娇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回娘娘,正是小女,小女体弱故而深居简出。”

“你过来,”她招呼阿娘身后的我,“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不知这位久居后宫的太妃娘娘为何对我如此感兴趣,心下虽然惶恐,面上强装着不卑不亢的出席。

“回娘娘,臣女名杨玥,今年十五。”

她饶有兴致的念着我的名字:“杨玥?月?十五了?生辰是哪一天?”

“正月十五。”

太妃的表情变得很有意思,她看着我就像看一件新鲜的玩物,曼丽身姿围着我转了一圈,自上而下的打量,像是要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一样。我惶恐不安,低垂着头。下颌被她柔软的双指一抬,她盯着我的脸许久,无形的压迫在她双眸间,叫我无处遁逃。

太妃若有所思片刻,骤然的轻笑,曼曼的丽音十分慵懒,“怪不得,满月生的?本宫猜你叫满月。”

满月二字,正是我的小字,不过爹娘和杨琰鲜少喊我满月,一贯唤的是阿月。我心道她猜的好准,便大方点了头。

“是。”

若我能回头看一眼,身后阿娘的额头已沁出了汗珠。太妃并没有放过我,继续道:“听说前不久你在许家落水了?圣上还赏赐了许多补品药材,是吗?”

“是。”我如实回答。目光穿过太妃,我本能的去寻坐在对面的阿爹,却正正对着的是许玄鹤,他眼神似那日听闻有人要给我们说亲时一样的讳莫,丝毫没有往日温雅,我只觉他陌生,又一想原来我和他本就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我别开他的目光,他在看我们,不止他,整个大殿的人都在看我们。

端宁公主也不与赵娘子置气了,好奇心驱使她并肩在太妃身侧,上下打量着我。尖声道:“你就是杨家小娘子?孤听说你最近名气大的很,不仅有人要给你和表哥说亲?就连皇兄都待你不同。”

她口中的表哥,正是许玄鹤。阿娘连连道:“都是捕风捉影的话,公主误会了。杨家从未敢高攀。”

“误会了?难不成你们看不上许家是想做皇…”

“端宁!”

她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也不过脑子,可见一向嚣张惯了。“皇后”的后字她没有说出来,满座之人也猜到了是什么逆言。打断她的是一声沉吟厉声,众人都在看我们,一时回神看去大殿门口,圣上面色不好,冷峻着脸。

端宁公主一怵,随着众人跪下请安。

圣上亦停在我身旁,我低着头,只看到他一双龙靴。他仿佛只是顿了一下,继而往前走,平身朝臣及家眷众人,端坐在高处龙椅,威仪天成。

众人口颂万岁,方才一出闹剧很快便隐在了歌舞升平中,只有我的脸颊发烫,周遭人虽不指指点点,却都有意无意的投来目光。其中最炙热的一道,无疑是许玄鹤。

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我也很快被遗忘。今日主角是大卫公主及来使。我听那些文武朝臣们不断的向卫使发难,似乎嘴上说说就能要回河西三城。其中不乏阿爹这样的武将,歌舞声大,我听他的话不太真切——

“若是卫国不退兵,那晋卫只能再兵戎相见了。”

在这般对边境之战鼎沸又激烈的议论中,卫使显然撑不住一轮又一轮的车轮轰炸,他起身道:“圣上,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替卫国圣上带来和谈的诚意。”

许禄双眼微眯,问到:“什么诚意?”

卫使也不藏着掖着,大方起身,朝大晋文武行了一个卫国的礼。“圣上派在下携公主不远万里而来,正是为了求一个和字!边境战火纷飞,苦的是两国百姓,若是两国能效仿春秋先秦先晋,世代婚嫁,彼此制约互惠互利,岂不是两全其美。”

自古两国通婚之事常有,如今天下九州能与卫抗衡的只有大晋,大卫先在河西边关做乱强势占领三城,又递出求和之意,自己给自己铺台阶下。我不禁抬头看向卫国公主,她为何出现在这,大家已心知肚明了。

讳莫如深的天子面色不改。

我又与端宁对上目光,只见她噗嗤一笑,看着我的眼神悲悯又嘲讽。我已在杨琰的言传身教下,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无视的从她身上别过头,却看见端宁座位再往上的圣上。他亦在看我,只是这那种目光我看不懂了。说是柔情又不像柔情,像是我从鬼门关走了一圈醒来时杨琰的目光,他不流露的隐忍压抑,深谙心底的涟漪,他流露出微乎其微的恐惧在眼中,实则心里已经害怕了千遍万遍。

他怕失去。

女师傅教过我一个词“出将入相”。正应着今日玄武殿内每个人的眼神,都像在唱戏。有看热闹的,有真心赞同的,也有那些有骨气的臣子,不屑用女人来维持邦交。更有无关紧要的,如端宁等人,具是顺着圣上的目光好奇又可怜的看着我,仿佛我是现下京师最可怜的小娘子,仿佛皇后之位本是我唾手可得的一般。

相较如此,大卫的长乐公主贺瑶就沉稳多了。她不动声色的起身,跪在圣上面前,将圣上看着我的目光拉了回去。

“早闻晋天子气度非凡,是不可多得的举世无双者。能与圣上结连理相互扶持,是贺瑶之幸。”

只有圣上一人不惊,卫使来大晋的目的,他也许早就知道,也暗中默许过大卫的提议。

贺瑶端的公主仪态,落落大方,无人不觉着母仪天下的模样就该如此。圣上拉起贺瑶,眼中却没有万分满意,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公主嫁来大晋,定不会叫你委屈。从今日起,长乐公主便是大晋皇后。”

此话一出,卫使松了口气,言笑举起杯,客套虚伪的话自然不必提,说了一筐又一筐。末了问出最重要的问题:“那大晋和亲我卫国太子的公主是?”

大晋只有一位公主,端宁瞬间受到齐刷刷的注视。她又惊又喜,全然不像一贯跋扈的样子。

“长乐公主是嫡公主,自然和亲的也需是大晋的嫡公主。”许太妃总是合时宜的说着不合时宜的话。就连她的亲女儿也不知道娘是怎么了,平日公主最不许宫内外提一个嫡庶。又好在宫里只有一位公主,是嫡出庶出也无关紧要。

太妃一向好手段,我偏头想着,难不成她要乘机从太妃变成太后吗?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想偏了,已到太妃那个位置,后宫尽数在她手中,做不做太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名分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女儿的幸福。

“端宁是先帝庶女,没有福分担起两国邦交的大事,亦做不了和亲公主,远嫁给卫国太子。”太妃盈盈一笑,妩媚极了。

“阿娘!”端宁的脸红到耳根,她低声道:“您说什么呢!”

朝臣也不知这位太妃用意,但她一向是能弄出点什么风浪的。立马有人问她:“娘娘,大晋还有第二位公主吗?”

太妃长着一双许家人的桃花眼,三十多岁的妇人脸上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皮肤依旧平滑。她眼带春桃靥笑,笑声足以让人骨酥。“圣上您说呢?”太妃问的声轻,又一睨坐下不明所以的众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杨将军,您说呢?”

她看着我,问阿爹。

玄武殿内的歌舞早已停了,鸦雀无声的连窃窃私语都没有。阿爹端坐,直视太妃:“微臣不知。”

“你若欺君,乃是死罪。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若是本宫说,大晋还有第二位公主。你敢用大晋万里江山无虞发誓,本宫说的有假吗?”太妃声音慵懒,却不容置疑。

阿爹没有起誓,大晋的万里江山比他的命还重要。而他也不是坦坦荡荡的。

圣上深深的闭了眼,额上已青筋暴起。宰相许禄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眼凌厉的看着我,他老谋深算的脸上突然浮起笑容。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被他盯着十分难过,一时不知该看何处,只求救似的看着圣上。圣上睁眼与我对视,大殿的静默更让人恐惧害怕。他的神色也没有了往日从容,许久——

“你过来。”这位天子朝我招手,唤我上前。

他在我面前,眼底写尽了无能为力。喟叹道:“满月,阿兄对不起你。”

我赫然震惊,后退两步,大病初愈还未缓好的身体像受到了什么惊吓,腿上一软跪在他面前。玄武大殿的房梁上蹭的落下一个黑色身影,动作极快,风似的来到我身边。

“圣上,您在说什么?”是杨琰,他一直在暗中看着今日宴席。暗卫是不能露面的,可是他破例了。

圣上没有回答他,绕过我们站在众人面前,也并不打算给百官和天下一个交代。只道:“正月初六太玄宫行立后大典,今日宫宴到此为止。送长乐公主及使臣回行宫。”

“你随孤回寝宫。杨将军,带杨副指挥回府吧。”他朝我和阿爹道。

杨琰拉着我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低声道:“什么都别答应,我想办法。”

说到底,他那时不过十八岁,在玄衣阁做了六年没有感情的木偶,在圣上身侧卖命六年,他以为自己可以护我周全,却不知在他之上的皇权,将他束缚死了。他定不了乾坤,能做的太少了。

我却依然信他,仿佛有他这句话安心了不少。

除夕的夜,京师是不夜城,太玄宫外自然有万家灯火。圣上寝宫的百烛,今夜也黯然失色了。纵然在宫里,也能听见京师震耳的炮仗声。在这种气氛下,他要告诉我的事,则很不合时宜了。

他说:“我叫萧蔽日,你,本名萧满月,我同父同母的妹妹,大晋皇室的嫡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