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道：“皇上，夜已深了，不论谁的责任，且明日再追究吧，皇上龙体要紧，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皇上深夜至此，若是让天下人知晓了，不知道的，还会怪清浅不知轻重，任意妄为呢。”温言软语，南宫羽严肃的神情有一丝的松垮，说：“你也早些休息吧，朕马上命人修葺红鸾殿，你先随朕入住乾清宫。”

众人大惊。

水清浅忙推辞道：“皇上，乾清宫……清浅只是……皇上还是收回成命吧。”一福身下去，她垂着头，万般为难的模样。他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南宫羽一把拉起她，道：“朕说什么，就是什么。”

羽衣翩跹，他大手牵着她，在宫人惊异的注视下，离开。她笑靥如花。柔荑被他紧紧相握。南宫羽嘴角一咧——只有在发生更大的事情之前把她锁在身边，才是真的防患未然。水清浅啊水清浅，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他嘴角抽搐着。

窃贼到底是谁派来的……到底是为了什么……绝不是一般的窃贼……

天边泛出了层层的鱼肚白，乾清宫恢弘敞大，风景极为开阔，她站在庭院里，玉手轻轻扶在白玉石栏上，仰头看着云卷云舒，睫毛轻颤。

放，清浅接下来该怎么做……

放……

南书房中，南宫飞一揖，道：“皇上，钦天监洪巳求见。”南宫羽换取奏折，一挑眉：“传。”待洪巳进来之时，南宫羽头也不抬。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上，昨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但在下半夜隐隐出现了几颗星，臣闲来无事，便登上了观星台，发现……”

南宫羽漫不经心地问：“发现了什么？”洪巳犹豫了。

南宫飞道：“洪大人但说无妨，皇上是明君，不会偏信，也不会不听，大人之言，不会有何利害。”

洪巳抿了抿唇，才缓缓道：“皇上，臣发现有一地劫之星，地劫如浪里行舟，起伏不定，危机四伏，地劫之星，乃紫薇斗数星曜之一，六大凶星之首。臣查得地劫星迫近紫微星，大有取而代之之势，不知这前朝后宫可有小人已然接近皇上，意图不轨啊。”

南宫羽勾唇一笑：“这天下，难道还有人——能够威迫到朕？”

“皇上，天象之说，臣知皇上不信，皇上自登基以来，不重视钦天监，臣不敢有言。但皇上，地劫之说不得不防啊，老臣从先帝之时便开始随侍皇室，老臣鞠躬尽瘁，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地劫星来势汹汹，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皇上！”洪巳慷慨陈词，全然不顾南宫飞的劝阻。

“放肆——”

南宫羽一拍龙案，怒发冲冠！

手筋暴跳，南宫羽吼道：“洪巳，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他亲手打下的江山，他亲手成就的盛世天下，空前绝后，万万臣民安居乐业，无人不臣服。今日，被他一个小小的钦天监说成了将亡之国！

南书房赫然寂静。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南宫飞和洪巳“扑通”跪地，“皇上息怒啊！”南宫飞言辞恳切地为洪巳求情说：“皇上，洪大人忧国忧民，只是情绪激动，口不择言，但洪大人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啊，请皇上恕罪！”

“‘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南宫羽仰头大笑。江山基业，千秋万代，怎能容忍为人诟病，毁于人心！

“来人——”

洪巳身子一颤。

长衫曳曳，乾清宫的庭院内春风和煦，流离吻兽，天家气象。南宫琉负手站在水清浅的身后，道：“方才，就在方才，皇上惩处了钦天监的洪大人，皇上向来不信术士天象之说，今日发作，整个皇城都传遍了。”

水清浅面对着红墙绿瓦的满世繁华，启口淡淡道：“是如何惩处的？”

“黥面。”

“黥面？黥面可是天大的耻辱啊，对于忠贞良臣而言，还不如就死呢，不知这洪大人犯了什么事？”

“诽谤，大不敬。”

南宫琉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清浅，此事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那让我猜猜，”水清浅转过身，面露微笑，贝齿在阳光下晶莹，竟完全没有一丝的别样情绪，“这洪大人莫非——莫非以天象之说含沙射影，指我为妖，入主乾清宫，威胁圣上紫微星，故而与皇上两相对峙，互不相让？”

南宫琉点点头：“清浅，皇兄如此宠幸你，这并不是坏事，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皇兄真心喜爱你，倒也无妨，自然是好的，怕就怕……若他根本是为了别的，那他对你越好，你的处境就越是危险……当年，有多少的兄弟栽在他的手上啊……清浅，我劝你暂时先别在他面前耍小心计，他不是省油的灯，你的所作所为，你做的一切一切，可能都在他眼里，他只是在找时机来揭穿这一切，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后宫的女人再狠再毒辣，也会投鼠忌器，但皇上可不一样。”

既然如此，南宫羽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呢？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么一个隐患在身边？

水清浅笑道：“清浅只是山野草民，才疏学浅，在帝王面前玩弄心术，不是自找死路么。”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声音传来，水清浅微微一惊，侧身见是南宫飞，稍稍舒了口气，只听南宫飞在他们一尺外站定，正色道：“水姑娘，昨夜红鸾殿之事，难道不是姑娘支开侍卫故意促成的吗？还有姑娘在凤仪宫密室受刑，在旁人眼中，姑娘是个弱女子，任人鱼肉，任人宰割，但在我们兄弟几个看来，是姑娘用尽心机使尽苦肉之计。”

水清浅脱口而出——“此话怎讲？”她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她何尝知道她思谋的一切已然被他们洞察。“我前往凤仪宫之前，确实料想到皇后会对我不利，但我没有想过会是那般酷刑，我何来的罪过？我早前让浣粼悄悄放出风去，所以，宫中对我的身世来历颇有争议，且都知道我随身带有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入宫，不论谁人，都不得靠近，宫中怨怼我之人必会病急乱投医，来搜我红鸾殿，想找出木盒，我只是袖手成全而已。皇上不册封我，我也不好讨封，我只能以处处受敌的姿态来逼他给我名分，以立我在后宫的一方威严。”

扮演柔弱的那一方——只是因为没有其他的资本。

南宫飞叹了口气：“水姑娘，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皇上再如何喜爱你，只要你的身份未明，你的来历不清，皇上是不会真心待你的，你若真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接近皇上，我劝你，赶快收手。”

不会有好下场——

她一怔。

“四皇兄，”南宫琉笑道，“据我所知，你与水姑娘似乎向来没有交集，不知今日……四皇兄，你难道……”

“放心，我是不会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感兴趣的，水姑娘如果真真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也不会挡着。言尽于此，水姑娘好好掂量掂量吧。”

书生英气，挥袂而去。

水清浅眉间思虑，南宫琉望着南宫飞远去的背影，暗暗好笑。

“七王爷……”

“清浅，你不用管他，当局者迷，皇上不一定洞悉着所有的事，更何况，你也并没有真正做什么不容于人的事，在后宫，或者强，或者弱，都是为了自保，哪里有什么是非对错。”

她一颔臻首。

看时辰，南宫羽马上就要回到乾清宫了，告辞了南宫琉，水清浅走回了宫室之内。挽袖，为他添香，为他沏茶，估摸着他快走到御花园了，心想着何时能见到单放，向他禀报一番近日之事。她扶了扶秀额——还有……那个酷似单放的南宫契……总觉得单放与废帝南宫契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关联……唉，见到单放好生问问吧。

“浣粼，你给我去我的房间准备一下昨夜交代你的那些东西，待会儿单指挥使过来向皇上述职之时，我会找机会交给他。”她一抬头，却看到戚妃和一个捧着红木托盘的宫女走了进来。

“清浅见过戚妃娘娘。”她走下阶梯迎上去一福身，背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戚妃笑说：“妹妹怎么也在此啊——哎哟，你看我，记性不好了，忘了妹妹昨夜被皇上接到乾清宫居住，这入住乾清宫，妹妹名不正言不顺的，想是皇上马上就要册封妹妹了，不然啊，怎么堵住那些老臣‘忤逆祖制’之辞，姐姐就先在这里向妹妹道贺了。”

清浅忙道：“戚妃娘娘言重了，清浅只是一介草民，今生能进宫，已是天大的荣耀，怎么还敢妄求其他？”

“娘娘。”戚妃身边的宫女泪痕轻轻唤了声，戚妃恍然大悟般，道：“妹妹，你看姐姐只顾着和妹妹说话，又忘了正事了，姐姐拿来一杯碧露茶水，是姐姐亲自收集了清晨花卉上的第一滴露水所制，再用名贵的各色茶叶研磨浸泡，配方独特，对皇上身体很有裨益，皇上日理万机，这是姐姐对皇上的一份心意，也不知……”

面露难色。水清浅道：“娘娘真是有心，皇上一定会欢喜至极的。”

“妹妹你是有所不知，皇上自行宫回来后，还未到过姐姐宫中呢，姐姐想必是言行有失，才见弃于皇上，妹妹，倘若妹妹可怜姐姐，就请妹妹代姐姐将此茶献给皇上吧，姐姐没有其他愿望，只要皇上饮下姐姐的这份心意，妹妹可愿意帮忙？”

皇上自行宫回来就再也没有召见过戚妃？水清浅听出戚妃言外之意，想必是在埋怨她夺了皇上恩宠，只得苦笑道：“娘娘许是多心了，最近边关有些蛮夷族蠢蠢欲动，皇上只是公务繁忙，怎会厌弃了姐姐花容之姿呢。”

“难道妹妹不愿帮忙？”戚妃凤眼楚楚，大有不依不饶之势。“姐姐可不像妹妹，承得龙恩，连边关之务朝廷之事皇上都告知妹妹……”

“不是……好吧，”水清浅无奈点头，“清浅照做就是了。”

戚妃心下大喜，叮嘱道：“那还请妹妹为姐姐隐瞒，以免皇上知道这茶乃是姐姐送来的就不喝了。”

清浅有些惶恐：“娘娘，这是娘娘的心血，清浅怎么敢据为己有向皇上邀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