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
作者:萧萧居士 | 分类:都市 | 字数:1.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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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四)
刘先生悟出道没有?”洪天明说。
“不敢说悟呀,只是自觉得摸着了些门道,前些天我看了本书,叫《胜者通吃》,很符合我的心意,这个社会,说穿了,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弱肉强食,胜者通吃,你有钱就是人上人,没钱就是人下人,人下人就是要受人摆布的。”
洪天明默不作声。
刘万全说:“洪兄,这里来,这里来。”
洪天明跟着刘万全窗户边,刘万全猛地一拉开窗帘,说:“洪兄,到这里,往下看。”
洪天明在巨大的玻璃窗旁站住了。头顶,冰蓝的夜空嵌着几粒寒星,往下望去,在城市闪闪灭灭的变幻莫测的霓虹灯下,匆匆行走的人,奔驰的车辆,这个时刻都变得那么小,小得那么微不足道,小得让人怜爱,而突然间,洪天明的喉咙里就涌起了奇特的感觉,一种高高在上府瞰众生的君临一切感觉。
刘万全问:“洪兄感觉到什么了吗?”
洪天明有点失魂落魄:“感觉到了。”
刘万全说:“男人都会有这种感觉的。”
刘万全接着说:“洪兄,恕我直言,我是学历史的,据我观察,现在我们所处的社会,与当今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最初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相比,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如犯罪致富、剥削致富等,象英国的‘圈地运动’,美国的贩卖黑奴。这次小肯尼迪飞机失事掉进海里,克林顿派出军舰搜寻,谁不知道肯尼迪家族是贩私酒起家的,现在却成了美国的声誉最隆的名门望族了。”
洪天明不说话,他突然想到了高青天,眼前这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和高青天多么相像呀,他们都有着极强的自信心 , 可是他们人生哲理有着云泥之别。洪天明大学里学中文,知道虽然这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初兴时,确实存在犯罪致富,剥削致富的问题,但贯穿资本主义初兴史,社会的主流思想却是基督教徒勤劳、诚实、公平交易原则。这些富起来的资本家,宣扬大多是自由、平等、搏爱人文思想,与现代中国社会上一些新贵不把穷人当人看待有着天壤之别,而且社会发展到现阶段,证明人际之间可以平等互利共同发展的,人和人之间关系不一定就是下棋,可以有着双赢局面。但是这些话洪天明说不出,刘万全身上有一种气势,这种气势完全把他压倒了。
见洪天明不说话,刘万全突然问道:“洪先生现在高就县里,不知一年有多少收入。”
洪天明沉思一番:“都算起来,大约有一万吧。
“我一年给你十万,奖金另算,洪先生能不能来这里屈就当我的助手。”
洪天明彻底看出来了,刘万全根本就没醉,美酒只是助了他的兴,他的思路还是和计算机一样清晰,他借题发挥一大通,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想不通刘万全为什么看上他,让他当什么总经理助理。
夜深沉沉的黑。透过奔驰600茶黑色的玻璃往外看, 所有的窗户都暗着,黑洞洞的,寂静地犹如洪荒年代。洪天明歪在奔600 沙发椅上,任由刘万全把自己送回县委大院。
县委大院里在传着一个笑话。一群农民因为交税赋的事,堵在县委大院门口要个说法。县里一个副书记带着农委和信访办做工作。第二天农民就退了。书记把副书记他们叫到办公室,好好地表扬了一通。没想到过了两天,市里来了电话,说东藩县的农民正堵在市委门口,口口声声要见书记、市长。县委书记急冲冲地带着一班人赶去市里,临行前还大骂副书记、农委一班人是笨蛋。洪天明想,时代进步了,交通工具发达了,农民上访真得越来越方便了。
刘鹏举从欧洲回来了,据说带回不少稀奇的东西,可洪天明没有见到。办公室里,陈学明还在不停地赶着材料;杨静和郭石不再斗嘴了,传闻有人夜里很晚还看见他们在县里街心公园里荡。洪天明有点悲哀,生老病死谈婚论嫁都是自然规律,可是机关里狭隘的社会触面几乎注定你的伴侣永远都在以五十公里为半径划出的圆之内。闲下来时候,洪天明还是哗哗地翻着报纸,但是纠缠他的不再是刘鹏举。那一顿谢恩酒,尽管酒后头痛,洪天明还是很认真地问刘万全为什么这看重自己。
刘万全说:“我要一个可靠会办事的人,现在我手下的人,可靠的不会办事,会办事的不可靠,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刘万全开出条件让人很难拒绝,洪天明踌躇了很多天,内心拒绝很多回,还是无法拒绝。奔驰600,大龙虾,高高在上地鸟瞰众生的感觉,还有十万元,不能不对洪天明有影响。这是一个机会,一生也许只有一次。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洪天明的想像了。洪天明想,最初,自己跟踪刘鹏举,于公,为高青天鸣不平;于私,他不想让刘鹏举这样的人一直压着自己,至少也要出一口恶气。可是现在,他会是刘万全刘总经理的助理,“刘百万”、“刘总经理”、刘鹏举刘书记他们是一伙的,自己也将和刘鹏举是一伙的了。自己也将是他们的同伙了。
高青天来电话了。这是高青天去大西北支边二个月后第一次来电话。高青天的嗓音低浑嘶哑,象大西北天空盘旋的风沙。高青天说,这些天,他很忙,开会,下乡,熟悉工作情况,这个县的特点是地大,人少,沙子多,树少,白天很热,晚上很冷。洪天明说,那是大西北呀,高书记习惯吗?高青天说,还好,现在习惯了,这里的人好呀。‘那里的笑容比较持久,那里的握手比较有力,那就是西部的开始’美国人的描写西部的诗,也完全适合这里呀。高青天又说,这些天我下乡,发现这里的百姓为纪念林则徐在这里推广坎儿井的功绩,把它们叫“林公井”,把林则徐推荐来的纺车叫“林公车”,一个人坦坦荡荡地活着,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些事,老百姓就会永远记住你,比什么都强。洪天明说,高书记,我记住了。沉默了一阵,高青天说,天明,我一直放心不下你呀,你还是个孩子呀,很多事还不成熟。东藩县这地方复杂呀,不要看现在有些人台上得意,要倒就倒一大片,你孩子千万要把持住自己呀,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写信打电话来商量呀。洪天明说,高书记,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尽管洪天明在电话里对高青天说“高书记,你的话我全记住了”,但是到了夜晚,抓住机遇的念头仍然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那么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呼喊:抓住这次机会,轻裘肥马的日子就不远了,错过这次机会,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了。洪天明奇怪于自己怎么就产生了与自己起先跟踪刘鹏举截然相反的念头,而自己还并不就觉得这个念头十分的可耻呢。他又想到了高青天,自己跟了高青天两年多,他坚信自己已经有了判断是非的的能力,坚信自己纵然难以做到如高青天那般完美,但是在道德良知的善与恶的选择方面,还是有坚守节操的能力,然而,现在,刘万全一个晚上的一番话,却让经过高青天两年的耳濡目染的洗礼的他,信念几近动摇。洪天明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了高青天的人格精神境界的难以企及,同时第一次看到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自己早初忽略的那股原始的冲动的力量的可怕的顽强。
洪天明难以拒绝刘万全。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李思婷,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洪天明认定李思婷会诚心帮助自己的。他打电话给李思婷,问:“思婷,你是刘万全的人,你说我要不要接受刘万全助理这个位置呢。”
李思婷在电话那头沉默着,有好一阵子,洪天明以为李思婷把电话挂断了,他又朝电话问道:“喂,思婷,你在听吗?”
电话那头传来李思婷慢悠悠的声音,李思婷说:“洪大哥,怎么说呢……说实在的,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感到有点失望。真的, 我一直很敬重你的,不是因为你救过我,而是现在象你这样还能伸手救人的太少了。我以为你很容易就做出选择。这些年我跟刘家大少爷,我很清楚自己是用什么来换什么,也许是因为我自己‘黑’吧,就更希望别人‘白’,也愿意亲近洪大哥这样的……好人,刘家现在的生意, 底细我不十分清楚,但总不是十分规矩的,还有,说句难听的话,刘家人使唤手下,跟唤条狗有什么区别……”
洪天明终于拒绝了刘万全。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洪天明想。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委婉的借口,说他脑袋比石头还要硬的年老父母坚持有一个在县衙门上班端铁饭碗的儿子。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洪天明陷入难以自拔的恍惚之中,在要 不要继续追踪刘鹏举问题上委疑不定。洪天明想,当初,自己追踪刘鹏举,是多么的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呢:一个正义对邪恶宣战的计划?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可是,自己却几乎就答应当刘万全的经理助理了,是高青天的道义和李思婷的现实联手阻止了自己。洪天明想,这真是挺可笑挺矛盾挺可怕的。
洪天明得知李思婷生病的消息是在二个月之后了。在傍晚阳光凋敝的大街上,洪天明骑着“小毛驴”顺着车流艰难前进时,“小毛驴”差一点就与迎面而来的一辆小车迎头碰上,洪天明一个紧急刹车停下,正想表达自己对这抢道行驶的司机的愤怒,从车窗里却探出了刘万全的脑袋,那张脸毫无歉意却笑着对洪天明说:“洪兄,真巧,下班呀。”
“是刘总呀,你好。”洪天明也笑着,他瞥见车子另外的坐位上貌美如花的女子的女子,又笑着说:“思婷,你好。”
刘万全笑了:“洪兄认错人了,思婷生病了,现在在市第一医院呢……”
李思婷真得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躺在病床上,发着高烧,医生在她的腹部发现了一个很大肿块,怀疑是恶性肿瘤。这是一个星期日中午,很多病人的床榻前都围着两个三个前来探视的亲朋好友,桌上床下摆着花篮或一大包鼓囊囊的水果。李思婷的床前空荡荡,她朝坐在床头的洪天明勉强地笑着,说:“在东藩县,也就只有你来看我了。”
洪天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目睹病魔威力。只短短的半个月, 那个娇艳如花的李思婷现在躺在这里,面无血色,眼窝眼陷,毫无生命的活力。面对着死亡,人类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显得多么苍白无力,所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是那么地无意义呀,这个时候,该用什么来拯救人类的灵魂呢?
“我会死吗?”李思婷说。
洪天明说:“别傻,你没事的,医生很快就会给你做出确诊的。”
李思婷哭着:“没有用的,这真是报应呀...”
这是洪天明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个原先娇艳如花直爽干脆的李思婷心上还藏着一个如此的伤痛。李思婷居然不是汉族人,而是云南的白族人,几年前和村里的几个女孩子跑到了南方这座城市,在“刘百万”和台商合资的一家金鑫针织厂工作。而这个厂的主要管理人员,其实都是刘鹏举的亲戚好友,1998年的一个夏天凌晨,这个厂发生了火灾,六十多名女工被烧死了,主要原因就是厂方为了防止工人把厂里的东西偷出去,焊死了工人宿舍所有的窗户和紧急救生通道。和李思婷同村一起出来的七个女伴,有五个,包括李思婷的一个妹妹,都给烧死了。
当时作为高青天的秘书,洪天明目睹那场大悲剧。救火车高亢尖利的此起彼伏的汽鸣声,排空的烈焰,滚滚的浓烟,还有火海中绝望的撕声裂肺的呼救声,都给洪天明留下终身难忘的记忆。
那场大火以台资负责人出逃和每个死难者家属获得三万元的赔偿划上一个句号。很快“刘百万”一家人重新在火灾现场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一家崭新而气派的工厂,工厂重新开业那天市里的晚报还专门为他做了很具有鼓舞人的报道。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洪天明问道。
“他们见我漂亮,一进去就让我搞接待,那天刚好来了一个客商,陪到很晚。”
李思婷哭着:“这些年,我都干些了什么。”
洪天明握住了李思婷的手,这是一双冰冷干枯的手,洪天明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捂着,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不会有事的,其实我们这些人,这辈子,虽然没做过什么大的好事,却从来也没干过什么大的坏事,我们应该还算好人,老天爷不会这样对待一个好人的。”
坐在医院的花园里,在紫丁香花丛旁,在阳光底下,洪天明默默地 流着泪。他想着刚才自己说得话,是呵,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好当时刘青天打来了电话,要是那时自己答应了刘万全,当了他的助理,自己刚才还能够那么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地说那些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