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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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果说悠远的汉唐文明是一轴绚丽多彩的画卷,那么关中腹地就是画卷的轴心。在混沌初开和心智聚合的历史长河中,关中平原在农耕文明和外围游牧文化的交融中,好像女人的**一样,滋润着华夏文明的胚胎。向西抵御着游牧民族的滋扰和渗透,向东在渭河注入黄河的洪流中,出潼关,倾注到中原,将自己的躯干和花枝伸向广袤无垠的中原大地。
古有“据关中而拥四海”的昭示。周秦汉唐,中华文明就像揉面团一样,在不断地搓揉和捶打中成型,在王朝稳定中醒到,变得光润筋道。随着疆域的拓展和人口的迁徙,中华文明的中心东出关中。关中腹地以风陵渡为闸口,以潼关为颈喉,犹如一个瓷坛子,在东部冠茎和花枝的反哺雨露下,按照王朝轮回和格礼序变的轨迹,缓慢地发酵着。
八百里秦川一铲平,南面是秦岭,北面是苔原和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站在关中平原和渭北旱塬的接茬处,向南眺望是逶迤雄浑的秦岭山脉,脚下是恰似葫芦一样的千里沃野,中间嵌有激荡着汹涌波涛的渭河水带;极目向北是隐隐约约的帝王陵墓,脚下又是一个平畴的塬峁。深厚的黄土层好像花卷一样,在褶皱中拉伸。凸起的是塬,凹下的为川。
千年前的渭北土塬,应该是郁郁葱葱的温带森林。随着宫闱建造和人口繁衍,秋冬取暖和日常柴火,林线北移。裸露的土层在风雨的冲刷侵蚀及移民的开垦下,峭立的峰头被慢慢地蚀平,山头变成了条状宽阔平坦的塬地,山脊变成了缓坡。
久远沧桑和凝重的三秦大地,在初冬的光晕中,恰似一个披着羊皮棉袄,勒着羊肚手巾的老人。延河是他的眼线,关中平原是他的嘴唇,秦岭是他的下巴,莽莽的秦巴山区就像他的脖颈和腮须。北端沉寂的雪就像额头上的白手巾,黄色纵横的沟壑恰似老人的额头和面颊上的皱纹,渭河两边平畴原野上的田禾则是老人嘴巴上的胡须。虽然在自然造化的层面上,关中腹地显得荒凉深沉和厚重,但是北部的腰鼓和信天游,中部的秦腔和眉户,南部的商洛花鼓,使得这片土地多彩而富有活力。北部的豪放粗犷和南边的细腻婉约并蓄于关中大地。
晴空万里的雨后,咂摸着一袋旱烟,靠在土坡上,向北眺望,媚娘的陵寝就像睡熟的少女,高耸的双乳和俊俏的脸庞清晰可见。塬上人家将陵墓叫作姑婆陵,示意这里的人家好多曾经是则天皇帝的娘家人,或者曾经追随着她。移目东眺,太宗世民的陵墓庄重威仪,与媚娘的陵寝瞩目遥望。他用长辈的威严瞥着儿媳的轻佻和恣意,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纠结着伦理和情仇恩怨。
降水顺着土层渗积,塬下川道水层浅,田野中散布着水井,天旱时候可以用井水灌溉。塬下人的收成有了一定的保障,日子过得舒坦一些。村子在名称上多以村或家称谓,说明这里由于自然耕作条件优越而较早成型。塬上虽说一马平川,水层较深,多为旱地。遇到干旱少雨的年份,庄稼就会歉收或绝收。老年人讲:塬上村落,以村或家称谓的多为较早的农家;以堡称谓的多是旧时关卡要塞;以寨称谓的多是后来的军屯人家。
塬上村子的中心,多为一个涝池,几条巷子以涝池为圆心散开。村头都有一个公用的土壕,农家用架子车将土拉回来,堆放在庄子的后面,晒干敲碎后,用铁锨从后墙的开口处丢进院后的茅房里。人畜的粪便用干土填盖,沤成庄稼需要的农家肥。积到一定的时候,农家会用铁锨翻起,再从后墙的空洞中丢到墙外,按照农时的要求拉到田里。
千百年的生生不息,村头的壕取了一层又一层,变得越来越深了。架子车拉土的坡度越来越陡了,路程也越来越远了。土变成了肥,架子车不断将农家肥运到田里,拉粪到田里的路慢慢有了坡度,并且越来越陡了。村子在坑中,田野的雨水随着田径汇流到村里的涝池。
到渭北塬上的村子看,如果村头的壕深而陡,通往田野的路远而坡,说明这个村子时间久远。塬上的人们倒腾着粪土,伺候着田禾,祈求上天的恩赐,为了解决吃的问题,辛劳了一辈又一辈。
刚解放的时候,塬上人家大都是三间庄基。随着五六十年代的生育高峰,老一辈的兄弟分家,用低矮的院墙将庄基分开,变成了又深又窄间半庄子。抬头看去,顺墙而建的厢房的屋檐与墙头就是一米左右的空间。七十年代初期,儿子们又开始分家,间半庄子又被切割成几段,有了几个烟筒。后院的茅房紧张,很难分出谁家的家肥,大门前面开始有了厕所。
塬上人家见面招呼就是一句“吃了没?”
被问者一句“吃了!”就完成了见面的体恤和客套。
千百年下来,吃始终是塬上人的头等大事,人们以吃为中心,维持着种系的繁衍。
塬上人骂人的口头禅“羞你先人哩!”和“亏了人了!”
这昭示着他们以伦理为轴心,不能让先人蒙羞和不能亏人的道德教化。
塬上好像夏天浸在涝池里老黄牛的脊背,槐树寨居于脊背的中心。向北是媚娘的陵墓,向南下了坡就是马嵬坡,那里埋着杨贵妃。如果以槐树寨为轴,南北对折,杨贵妃正好蜷卧在媚娘的怀中,对着祖母哭诉她孙儿的绝情。
传说槐树寨的人家是大唐初定时,随李渊从山西过来的军属。高宗李治东征高丽时,祖上曾追随过薛仁贵。寨子中间是一个三角形的涝池。东面是一条东西向的巷子,东头姓卫,中间姓马,西头紧挨涝池的姓陈,寨子的人将这条巷子叫作中堡子;涝池的南面也是一条东西向的巷子,全部姓周,就是前堡子;涝池的西北方向是一条南北向的巷子,周姓和马姓混居,就是后堡子。
寨子的西头有一条架着桥,嵌在地下深深的明渠。顺着渠向西北前行,渠越来越深,尽头是一座抽水站的机房。中堡子被分成一队和二队,前堡子是三队,后堡子是四队。四个队和邻近村子的八个队组成了一个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