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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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进入腊月,槐树寨来了一个拉着架子车卖豆腐的人。他将车子放在饲养室前的槐树下,站在土堆上吆喝着。妇女们筹划着腊八面,她们系着围裙,端着碗出来割豆腐,男人们蹲在边上,抽着旱烟扯着淡。
卖豆腐的放下刀片,盖上纱布,蹲在车轮边,从腰带后面抽出烟杆,捻上一锅旱烟说:“我们村子程二老汉的三儿子添生,从小就是个反物。分队了,家里管教不下,看了《霍元甲》以后,成天领着几个混混在塬上舞刀弄棒。去年,到县城进馆子吃饭不给钱,还把人家的座椅砸碎了,又把馆子里的几个女服务员祸害了,冬季在公路上劫道,抢人家的财物。芒种那天,添生让公安局抓了,关在看守所,成了人见人怕的牢头。前两个星期,一个小偷关进牢里,他让人家跪在地上叫爷。小偷不肯,他脚踩着人家的头,硬是用剃须刀片把小偷的大筋挑断了。前两天,公安局来人,给程二老汉宣布判决书,添生被判处死刑,准备腊月二十五公判以后执行。”
一群人听得神神乎乎,不停议论那家是本村谁家的亲戚,有的人不停地摇着头,叹息孽子难教。智亮低着头,感到血气上冲,头有点晕,卖豆腐说的添生,就是自己碰到的,分别时依依不舍的仓头。
卖豆腐的站起身,在架子车的轮胎上磕着烟灰,摇着头问:“你们猜程二老汉听了判决后,是啥反应?”
大家盯着卖豆腐的,不住摇着头。看着人们期待的眼神,他笑着说:“老汉攥着烟杆,从门前的碾石上站起来,抖了下肩头的皮袄,喀喀着吐了一口痰,跺着脚说,都怪计划生育弄得晚了,要是早一点,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添生添生,本来就没打算生,是老天给咱添的,现在老天不高兴,把他召回去了,咱也没意见!说着头也不回,到村头的壕里转悠去了。”
马九喀喀着从粪堆上站起来,挥着烟锅说:“程二,我认识,十几年前修水利的时候,我们经常见面,这人壳子很硬!”
计划生育越来越紧了,成了县上干部和乡镇干部的主要工作。头生是个女娃的人家,为了生一个男娃巴结着干部,融通着关系,东躲西藏,费尽心思地想生一个男娃。前面有两个女娃的人家,更是惊弓之鸟,和乡镇干部打着游击战,他们把地里的庄稼放在次要的位置,铆足劲要生男娃。
依托本能的面条,浸泡在传宗接代的汤里,好多人都成了厨师,叨咕着配方,都期待做出一碗令人垂涎的酸汤面,供奉在先人面前。什么时候在什么条件下播种,成了一门学问。塬上的人知道智亮可以观面相,察气色而知男女,在夜色中,通过熟人的引荐,闪进他家,长期的压抑期盼转化成对仙师的皈依和膜拜。
十几年前,智亮曾经因为这档子事被游斗,他知道生男生女是老天的事,自己很难给出一个确定的结论。他总是扮出一副高人的模样,温厚地笑着,细细听着问卦人的叙说,有时也会眯着眼睛,问几个问题。他要用笑和迷离的神态,让人把该讲的话说完,他盯着女人的脸,搓着她的手掌,晃着头看着耳垂和脖子,就像医生在给病人诊病。他先是说了一番千万不要将自己的话当真的序子,然后将问卦人的焦虑困惑放在命理风水的框架中进行演绎,与其说预判男女,不如说对恐慌和焦头烂额的夫妻进行心理辅导。
当一个人的心理期盼在焦虑困惑的湍流中浸泡达到一个心理临界的时候,他们寄希望自己膜拜的高人的点化,即使是高人片言只语空洞而抽象的絮叨,都会被他们干裂的心理诉求所吸附,成为人们挺进目标的心理依托。
过年前后,智亮将家里所有有关生男生女的书翻出来,坐在热炕上,找出相关的内容折起来,从《黄帝内经》,到麻衣神相,再到手相风水以及现代科技知识。他比较相关内容,读上一节,靠在炕头,掩卷沉思。烫热的炕蒸腾着他的肢体,热气积聚在脑门上,就好像在滚烫的锅里炒黄豆,他的智慧顺着这条脉相倏然发酵。他抓了一把炒熟的玉米粒,给嘴巴里扔上几粒,嘎嘣地嚼着,他将槐树寨生了一溜男娃的男女和生了一堆女娃的男女在大脑里反复透视,分析他们共同的地方,再用发酵的智慧包裹起来,重新在大脑里烘烤。当智慧的面包蘸着实践的果酱,可以酥脆地入口的时候,智亮走出了头门。
开春以后,槐树寨的农民开始下地了。智亮在地里忙活了两天,累得腰酸腿疼。他背起包袱来到隔壁的临县,从摆摊开始,重操旧业。他在县城转了一圈,在东门的大市场边的路沿上摆好摊子,用睿智的眼光,温厚的笑容盯着来往的行人,看见有人驻足,他会用简短玄妙的语言点拨一下。路人惊奇地过来,几句话的交流,客人眼里开始泛光。到了后面,客人往往会问自己的子嗣情况。他重新拉起客人的手,在婆娑的树荫下,借着暮春的阳光看着,要么说人丁兴旺,要么说后继有人。客人向前挪动着屁股,伸长脖子问:“几男几女?”
智亮扑朔着眉毛,看着客人的年龄说:“生育都计划了,你还那么贪心!”
客人将头俯在他耳边问:“命里有没有男娃?”
智亮直起身,将头往后背了背,笑而不语。
智亮感到社会变了,原来找先生看相算命的多是孩子,没有能力的父母想让先生看看孩子命里是否有贵人提携辅助,孩子是否会大富大贵,光宗耀祖。就好像农民看着嫩绿的麦苗,祈求老天保佑,风调雨顺,庄稼来年有个好收成一样。暮年的老人,对生命的衰落充满恐惧,不知自己的幕布何时以何种方式闭合,往往会找先生算一算。先生的话成了老人心里的时钟,他在按照时针的摆动安排自己的事情,待到一切都有了着落了,他也该寿终正寝了。不知道是先生的预测灵妙到这般地步,还是老人将自己的肉体心神绑定在先生的指点中,二者在时空的颠簸中合二为一了。壮年人很少算卦,因为他们的人生就像是一件乐器,曲子已经摆上了,调子也定好了,没有多大的悬念了。
现在算命的人,处在生育高峰的年轻人很多,他们往往先让先生面上说道一番,并不认真理会,看到火候到了,就开始询问生男生女的事情。原来的人关心一辈子有几个男丁,现在的年轻人常常指着老婆的肚子,问里面是不是个男娃。从生命过程的一个排序结果,到隆起肚子里一个跃动的鲜活的肉体,智亮尽管将这种结果的判定移植到一个具体肉体的推测上,他还是有太多的不解和不能解,他总能顺着他们的心情进行抽象深邃的搪塞。
麦子灌浆了。智亮感到市场上过于繁杂喧嚣,他时常怀念自己在松柏丛中的日子,对象是游客同胞,说话温和而有内涵,挣到的是外币。他更觉得看相算命是一件高雅的事情,混杂在市井中间有失前辈的面子,当自己有了名望以后,他决定将摊子搬到医院门前的松树下。智亮的边上是个豆腐脑担子,男人在作坊里做好豆腐脑,用扁担担过来,老婆挺着大肚子坐在缸子后面,对每一个客人都是笑嘻嘻的,和他们聊天。
智亮养成了看人琢磨人的习惯,没有生意的时候,他拿着书看着,观察着豆腐脑缸子前客人的相貌神态举止,听着他们聊天的内容。原来他们好多都是来医院做妇科检查的,有的是来做人流。一家人都盼着男娃,媳妇怀上了,丈夫紧张,公公婆婆更是不放心,他们挖空心思地琢磨着肚子里是不是男娃,感到情况不妙,就催促着媳妇做人流。做对了的夫妇,高兴地吃着豆腐脑,做错了的夫妻满脸悲伤,丈夫端着豆腐脑碗,递给老婆,让她不要伤心。智亮心里凉凉的,他明白了男娃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乱说,那是损阴德的事。
智亮肚子饿的时候,总在隔壁摊子要上一碗豆腐脑,那个女的用满脸菊花一样的笑脸将豆腐脑碗端过来,递给他,他赶紧起身,用宽厚的笑容看着她,将碗接过来。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们开始聊天,慢慢熟悉了,他的豆腐脑也比原来多了。看到智亮是算命先生,她让智亮给她算命。他根据自己多日的观察,卜着她的生辰八字,看着她的手相,说几句停下来,笑着看一下,再娓娓道来,将卖豆腐脑女人说得心花怒放。
男人担着担子来了,老婆挥手将他招了过来,对着智亮说:“这是我男人,你看看我们的子女情况?”
智亮瞥一眼他们,犹豫地应道:“我平时是不算子女情况的,看着大家一起摆摊,就冒昧说几句。”
女的脸上的菊花笑容,就像到了晚上,一下子缩了回去。智亮知道这方面他们有遗憾,他们从农村出来,外面没有村子那么紧,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有两个女子。”
没等话说完,女的就不住点着头说:“对!对!”
智亮明白,如果有男孩,她就不会打断自己的话,等着自己将话说完,看着她的大肚子,他接着说:“还没有男娃,正在热切的期待中。”
男的呼地站起来,跺着脚,手不停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说:“哎哟,我的妈呀!太准了!”
说着男的走到豆腐脑摊子,调了一碗豆腐脑端过来,递给智亮。他们意犹未尽,还想问下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智亮吃着豆腐脑,舔着嘴唇的辣椒油,摆着手说:“到此为止,下面的就别再问了。”
收完摊子,卖豆腐脑的两口子回到住处。男人蹲在边上抽着烟,女的蹲在盆子前泡着黄豆说:“他爸,那个算命的真是神咧!一说一个准。问他下来是男还是女,他不停地瞅着我的肚子,我感到他已经看出来,如果咱怀的是个男娃,他没有必要隐瞒,顺水人情,皆大欢喜。他为什么支支吾吾,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怕我们难受。”
男的挪动着身子,浑身的骨筋咯咯作响,他长长叹着气,狠狠地喷了口烟说:“如果这样,你再生下来了,咱就是绝路了,看来我命里是没后了!”
老婆用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水,喘了口气应道:“你别急,有空我再试探一下。”
麦子开镰的时候,智亮买了一把新镰刀,在县城叫了个麦客回了家,收割打碾忙活了十几天。赶往县城的路上,他看见卖豆腐的蹲在公路边的树沟里,用草帽扇风纳凉。看见智亮过来,他挥手招呼着。智亮口渴,看见他边上有个水罐,便走过去,圪蹴在他边上。他喝了几口水,放下罐子,卖豆腐的指着路边一个新坟说:“知道不,那就是添生的坟。程二老汉每天吃完晚饭,都要过来,对着坟头抽上一锅烟。”
智亮噢噢着,感叹原本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却躺在了地下。
卖豆腐脑的夫妻,看到智亮忽然不见了,更确信其中必有猫腻。他们认为算命的怕自己追问,又不好意思得罪他们,就故意躲开了。智亮出现在医院门前时,他们仿佛看到了久违的亲人,那个女的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得知他回家收麦子,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儿子模糊的样子又清晰了许多。以后几天,每到吃饭的时候,卖豆腐脑的夫妻不是给他端豆腐脑,就是给他买凉皮,弄得智亮不知所措。
没有生意的时候,卖豆腐脑的女的提着板凳坐在智亮边上,她收起了菊花笑容,央求着问:“叔,你看我跟娃他爸整日忙活着,就是想生个小子。我现在五个多月了,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你是高人,帮我们测算一下,看能不能生个男娃。”
智亮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他既不想欺骗他们,又不愿意他们伤心,更不愿意让人感到自己是个骗子。他思考的时候,面部就定格为僵滞的笑容,就像电视信号有问题,画面停顿了一样,唯有滴溜溜的眼珠说明思考的存在。他头闪动了一下,从静止状态走出来了,收住了笑容,看了看头上的松树枝,苦笑着说:“相学和命理上说的儿孙子嗣,都是对自然的生育状态而言的。现在生育计划了,自然的状态破坏了,故而相面命理在这些问题上就不准了!”
那个女的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她不住地叹气,好像生活走到了尽头。智亮劝慰道:“生育本是自然之事,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没时莫强求。”
收了摊子,卖豆腐脑的两口子回到住处,坐在院子中,反复琢磨着智亮话中的含意。他们感到如果是个男娃,智亮肯定会做个顺水人情,他的话明显是让他们做好生女娃的思想准备,是在给他们宽心。他们情绪沮丧,本来要准备明天的豆子,一下子没有了精神,两口子对视着,低落的情绪就像一股湍流,在互相的感染中变成了无言的叹息。后面几天,女的卖豆腐脑的时候,菊花笑容收了起来,还在拐弯抹角地探问着生男生女的问题。智亮总是笑着不作声,不时安慰几句。智亮的笑和温情的安慰,并没有达到抚慰的预期,反而加重了他们的疑心和猜忌。
天气阴沉沉的,飘了几阵小雨,天凉了下来。马路上起了一层黄泥水,自行车经过的时候,车轮撩起的泥水喷洒在车轮的瓦圈上,顺着瓦圈的沿流了下来。生意不好,卖豆腐脑的女人将智亮叫过去,坐在自己的摊子前,给他舀了一碗豆腐脑,细细地调制后递给他。智亮将豆腐脑碗碗放在桌子上,看见她舀了一碗豆腐脑,撩了一瓢蒜水,将勺子在油泼辣子碗里钩了几下,舀了两勺子辣子放在自己碗里,端起来就吃。他端起了自己的碗,吃了几口说:“你蒜水没放多少,咋那么能吃辣子?”
女的愣了一下,点着头应付了一下。
豆腐脑摊子收了,两口子回到住处,女的赶紧将丈夫叫进屋子,关上门,神秘地说:“边上算命先生终于露底了。他说我咋那么能吃辣子的,明明知道民间流传着‘酸男辣女’的讲究,我估计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肚子里是个女娃。”
男的蹲在柜前抽着烟,看着老婆,沉默了一会儿问:“果真如此,你说咋办?”
女的抹着眼角,看着窗外说:“不行,咱找县医院的张大夫,把娃取了。你看医院每天流产那么多人,咱怕啥!”
卖豆腐脑的男的挑了一缸豆腐脑,把摊子摆起来,让自家侄女帮忙卖,就匆匆离开了。十点钟,他带着老婆来到医院,走到智亮跟前说:“叔,中午别急着买饭,我给老婆检查完,请你吃饭!”
智亮纳闷地点着头。过了十二点,他肚子有点饿,他想买东西吃,又想起人家的嘱咐,他不时转过头,向医院里面张望着。他想起废寝忘食的读书状态,便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想测试一下自己对饥饿的耐心,也想看看自己读书的专注程度。他明白了古人说的忘食,指的是饥饿的时候,饱不思食的时候没有意义了。他看了一段,闭目掩卷,屏气沉思。
卖豆腐脑的两口子来到医院,找到了妇产科的张医生,好说歹说安排了手术。老公在医院的走廊上坐立不安,往前走上几步,护士将他挡在外面,告诫男人不能进入。手术结束了,老婆躺在手术车上出来,面色憔悴,张医生走在后面。老公走过去,看到四周没有人问:“大夫,男的还是女的?”
张医生摘掉口罩,摇着头说:“是不是前面生了几个小子,一心想要一个女娃。”
老公没有明白医生的意思,老婆欠起身,晃着手问:“男娃还是女娃?”
医生笑着说:“随了你们的愿,看得不太清楚,估计是个男娃。”
老婆呼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边上的老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他们走出手术楼,流着泪水,想起了算命先生,他们加快了脚步。男的走到自己摊位,抄起扁担,就在女的用颤抖的手指着闭目思经的智亮开腔的瞬间,扁担落了下去。智亮腿上突如其来地挨了一扁担,听着女人的控诉,他明白了是咋回事,他试图解释,扁担又抡了过来,周围围了一圈人。智亮撒腿就跑,那个男的抡着扁担,喊着骂着追着。女的坐在智亮的摊子上,撕着他的书,手拍着泥水地,呼天抢地地号着,边上的侄女跑过来,将她从泥水地上搀扶起来,劝着注意身体,不要叫人看笑话。男的回来,将智亮的东西堆在一起,点着烧了,一边用脚踢着他的东西,一边骂着智亮。
智亮挪动着短腿出了县城,他坐在玉米地里,这时才感到腿部剧痛,树枝撩划着,他的脸上有几道血口子。他十分委屈,更是纳闷自己紧把口舌,怎么还招来了别人的误解。他没有走公路,怕被熟人看到了,他拖着腿走一会儿,坐在沟渠边歇息着。他看见渠对面有一片西瓜地,地头有一个瓜棚,务瓜的农民戴着草帽,在瓜秧中瞅着,看见快要成熟的西瓜,就蹲下去,用一只手掂起来,另一只手拍几下,熟了的摘下来,不熟的将黄色的瓜底翻起来晾在上面。瓜农举着两个西瓜走到地头,抡起弯月大片刀,咔嚓一下,瓜成两半,露出了红沙瓤。智亮又饥又饿,他知道这一块没有熟人,人家更不会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说道,就给自己瓜吃。他咽着口水,越看越难受,就强忍着腿伤,踯躅在闷热的玉米地里,玉米的叶子,就像一把把绿色的刀,撩着他的胳膊。
夕阳西下,智亮看着不远处的公路,走到一个水渠边,看见斗门下面的水泥窝水槽中盛着一槽清水,他面朝西边,脱掉鞋子,将脚放在清亮的水里。夕阳隐去了玉米的绿,看上去抹上一层浮动的红,玉米地里有一堆坟冢,靠边的一个坟头上长着高高的茅草,毛茸茸的草穗在夕阳中摇摆着,似乎在和他打招呼。他挺了下腰,疼得不行,拖着受伤的腿,看了四周一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就是程家的墓地。智亮抖落了脚上的水珠,穿上鞋子,走进墓地,知道那就是卖豆腐脑的指给他的添生的坟头。他蹲在坟前,想着大半年前的经历,感到人生甚是奇幻,生与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往往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月亮挂上树梢的时候,智亮回到家里。老婆看着他捂着瘸腿,咬着牙痛苦的样子,将他扶进屋子,安顿在炕上。一碗荷包蛋下肚,他感到舒服多了,他让老婆从麦囤和墙壁的旮旯里拿出一摞书,挑出一本中医书,趴在炕上看着,从中找寻疗治腿伤的方子。白露时分,智亮的腿伤差不多好了,他拄着拐杖,走出头门。俊明靠在躺椅上,手扶着玉石枕头,看见他笑着问:“咋成了这个样子了?拄着拐就像一个讨饭的。”
智亮嘿嘿笑着说:“到了这把年纪,骨头都是脆的,一个趔趄滑倒了,就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