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弃的王
作者:King注定被孤 | 分类:都市 | 字数:3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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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9、XX日本
——2009、9、XX日本
少年在大地上奔跑着。
压低身子,只是一心向着前言奔跑着。
年龄大概是十岁。
洗褪了色的衬袄迎着风,藏青色的衣角被吹起,少年只是一心向前笔直地奔跑着。
他的脚步快得和年龄不符。速度超过了“快”这个词的表达范围。在学校里,他大概什么竞技都能拿第一吧。每迈出一步,那身体都像被风吹起的羽毛一样跃向空中,就连大人也无法轻易追上他的。
他名叫枢木朱雀。
在朱雀前方,是被树木包围的神社。
在小道的旁边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
小河上架着一座石桥。
桥的前方是玩具似的鸟居。
红色的柱子被夕阳渲染得更加鲜红。
鸟居看起来年代久远。
在还差一点就可以伸手摸到那柱子时。
朱雀突然停下了脚步。
实在是喘不过气了。
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朱雀一边盯着眼前的柱子,一边轻轻咂了下舌。
「……像个傻瓜似的。」
和天真的面孔不相符的措辞,粗野的说话口气。
「回去吧。」
他转过身。
这次没有跑步,而是慢慢地走着。
少年趴在地上。
就算白色的衬衫上留下鞋印,就算妹妹觉得摸着很舒服的黑发满是泥巴,他也一样死盯着对方。
尽管如此,暴行也没有停止。
毫不留情的拳头、脚踢袭向少年的侧腹、后背、脸颊和脑袋。
「不列颠人滚出去!」
「没错,明明就是人质!」
「你这个侵略者!」
尖锐的话语并不让人觉得痛苦。
他连搭理的心情都没有。也没有搭理的必要。身体的疼痛也没甚么可怕的。不可以觉得可怕。
只是。
在渗出泪水的视野一角,被踩烂的购物篮让人觉得很可惜。
难得买到了妹妹娜娜莉喜欢的梨子。
自己虽然很讨厌向目光冰冷的店主低头,可为了娜娜莉还是拼命地拜托他,才终于得到的。
从篮子里飞出,埋入泥里,破裂的白色果实。被压烂的小小果核。
已经没法吃了。没法拿给她吃了。
少年不是由于疼痛,而是因为悔恨留下了眼泪。
他名叫鲁路修?V?不列颠。
「啊,这家伙哭了。」
「哼哼,不列颠人果然是没用鬼。」
「爸爸也说过不列颠人只害怕日本的。」
「所以你这样的人才成为人质的。」
听不到声音。
甚么也听不到。
只有妹妹的笑颜出现在视野中。
之后——
两人第两次相遇了。
名为命运的齿轮从此开始转动。
「到底为止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已经变得昏暗的神社里骤然响起。
甚么——正在恣意妄为作恶的坏小孩之一转身一看,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朱、朱雀……」
「这么多人欺负一人——要是被藤堂老师知道了,你们会被打扁的哦。」
这么说着,朱雀瞥了一眼被孩子们围在圆圈中心的「那个」。
在浓密的树荫中。
蹲在干燥石阶上的那个身影。
说实话,看起来就像块破抹布似的。
连朱雀都能一眼看出的高级衬衫满是泥污,变得皱皱巴巴。
——真是笨蛋。
朱雀不禁在心中嘀咕道。
穿着那么名贵的衣服出来,当然会遇到这种事啊。
而且,那凌厉的眼神也不合适。
既然怎样都无法打赢,至少把眼神变一下也好吧。
脸上露出点歉意不就好了。
不。
他就是那样。
第一次和自己相遇时也是这样。
「干嘛呀,朱雀。」
围着「破抹布」的孩子们发出了一些反抗的声音,但夹杂在其中的胆怯明显更多。
「你是站在不列颠人一边的吗?」
「谁是啊,笨蛋。」
朱雀反射性地回嘴道。
「我最讨厌不列颠人了。」
「那为什么……?」
「但是,我更讨厌欺负弱小的家伙。」
朱雀斩钉截铁地说道。
孩子相互对视了一下。
就这样闪人实在是很逊,但是,对手很可怕——周围漂浮着这样的空气。
朱雀看穿了他们的想法,稍稍压低声音说。
「……我真的要生气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肩膀一抖。之后,朱雀想到「啊啊,这下又被讨厌了。」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却是个难以管教的野孩子——朱雀也知道有人背地里说他的坏话。最先这么说的,大概是和自己打架时被揍过的家伙的父母吧。现在连同年龄的孩子们之间也已经传开了。不过,因为自己基本上是无论主动、被动都难以合群的性格,在学校和外面都是一个人。所以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有没用鬼才会需要别人的帮助。自己可不一样。
「快走啊。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朱雀又加了一句。在圆圈中间个头最大的孩子转了转眼睛说。
「老师也说过讨厌不列颠的。」
「不要随便篡改老师的话。老师只是说不列颠的做法不对而已。」
「那不是一样吗?」
「谁知道呢。」
老实说,朱雀对此也不明白。
「不管怎样,在这里的不是老师,是我。」
那句话成了最后通牒。
再继续纠缠下去,朱雀大概会真的发飙吧。
孩子们无言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就这么散开了。不过,这也只限于离开朱雀的身边为止。孩子们落败般走下神社的石阶,朝回家的道路走去——那家伙——是间谍——再强壮一点——总有一天都教训他——就算没有直接听到也能够猜得到。很容易想象的。
也罢,管他呢。
反正,都是些一个人就不成气候的家伙。
这么一想,现在眼前的笨蛋也许反而比他们强多了。至少,这个笨蛋一个人也没有认输,没有屈服。他的眼睛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为什么?」
自己也不想听到别人说「帮我」之类的话。
所以,朱雀抢先说道。
「我甚么也没做。」
「……」
「只是你妹妹一直拜托我,我才过来看看情况。」
「!娜娜莉?向你?」
只有谈到那名少女的时候,这家伙的表情才会变化。
「没错。」
朱雀不高兴地点点头,而对方不知为何露出一副更加不高兴的表情。
「骗人。」
真的让人火大了。
「不是骗人。」
「骗人。」
「不是骗人!」
「骗人!」
「不是骗人!」
「骗人!」
两人就这样一直重复着无限循环的争执。
直到回去同住的家里为止。
直截了当说的话,那就和储藏室差不多。
虽然如此,建筑本身是两层构造。而且在本宅之外拥有的这种东西,自然也不会显得寒酸。不过,就算这样毕竟还是储藏室。
支撑四方的柱子因为风雨的侵蚀变得乌黑。
模糊的玻璃就好像故意在拒绝外界似的,将建筑阴暗地封闭起来。
后面是杂乱地长满树木的小山。而且,正面也是生长着各种树木的树林。
白色的墙壁看来还是经过一定的维护的。
但是,那与其说是风景,说是让人不快的表现还比较正确,搞不好还会被当成鬼屋的建筑。
然后,被驱赶到这种住处,说起来真的很过份。
这就是少年少女二人的境遇。
对娜娜莉?V?不列颠来说,世界很狭小。
当然,这也有娜娜莉身体状况本身的原因。
娜娜莉双目失明,腿也无法活动。似乎是某种事故的后遗症。
只是,对娜娜莉来说,世界狭小这件事其实并不只是这样。
纯粹的她的世界很狭小。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她自己想要世界变得狭小。她这样希望着。
因为。
广阔的世界到处都是可怕的事物。
那壮丽的不列颠宫殿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没有失明时,那里是既漂亮,又华丽,一直很明亮的地方。但是,同时那里也是非常丑陋、昏暗、阴森的地方。
不是东西。
而是人。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但是,有好多可怕的人。有好多可怕的东西。冷酷的异母兄弟们的视线、明显鄙视自己的义母们的言语、只是机械地进行应对的侍女们。
无论哪一个都好可怕。可怕得无以复加。
就算来到日本,那也没甚么改变。
人们好可怕。无论谁都好可怕。可怕得好想逃走。
所以,世界最好变得狭小。
如果是狭小的世界、其它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世界的话。
自己就可以生存下去。
和唯一一个对自己温柔的哥哥,单独二人……
在往常的黑暗中,娜娜莉听到外面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哥哥?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娜娜莉的其它感觉变得敏锐。特别是听觉最灵敏。因此,她只靠脚步声就能很快分辨出自己认识的人。
只是,问题是此时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很快,她就可以听到说话的声音了。
「……为什么连你也跟来了。」
「你是笨蛋啊。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这地方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现在是我们的房间!」
「自大甚么啊,明明就是人质。」
「我们才不是人质。是正式的留学生。要说几次才能明白。」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这里是我的基地。来拿忘记的东西有甚么不对。」
「哈,这个年纪就有健忘症了吗。日本的首相还真是不幸啊。有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你时不时会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呢。健-忘-症?」
「就是指你这样的傻瓜。」
「你说甚么,臭小子!」
脚步声变成了跑步声。
而且,一边跑一边继续争执着。
娜娜莉记得那声音。
一个是自己的兄长,鲁路修。然后,另一个人是叫做朱雀的少年。
现在收留他们的家庭——枢木家的孩子。
对娜娜莉来说,那孩子也是有些可怕的人。
毕竟在一周前,初次和他们兄妹见面时,他……
「……我不会原谅你所做的事。」
「先出手的是你才对吧。」
「那是因为你想对娜娜莉动手!」
「只不过是觉得她很漂亮。摸摸她的头发而已,为什么要气成那样?」
「傻瓜、野蛮人。你再敢做一次试试。我要把你倒过来沉到东京湾去。」
「……你啊,想要再被揍一次吗?」
就是这么回事。
「总之,问问娜娜莉的话,你的谎话马上就会被戳穿了。」
「啊啊,问吧问吧。你马上就知道我不是说谎了。」
「还在嘴硬。」
「怎么样。」
这时,响起了房门被用力打开的声音。
娜娜莉感觉到温暖的空气稍稍有些震动。
「娜娜莉!」
气喘吁吁接近过来的娜娜莉,是哥哥鲁路修。
「不要紧吧?没有被他做甚么奇怪的事情吧?」
奇怪的事情是甚么啊,娜娜莉听到远处传来非难的嘀咕声。
顺带一提,娜娜莉对此也有疑问。
「欢迎回家,哥哥。奇怪的事情是指甚么呢?」
「哎——啊,不是。」
不知为何,鲁路修的声音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不,那个,也就是说……」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从声音来看,那清秀的面孔大概是满脸疑惑吧。
娜娜莉最喜欢的——板着脸但是只有眼睛总是很温柔的面孔,大概很难得地浮现出困惑之色了吧。
然后就像这样,哥哥很难得的大声说道。
「啊啊,真是的!就是说,这家伙到娜娜莉这里来过了吗?」
「嗯,嗯嗯。刚才他说有甚么东西忘在这了……」
「你看吧」,娜娜莉又听到了那个少年的声音。
娜娜莉歪着脑袋,又再加了一句。
「于是我就说,哥哥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刚说完,娜娜莉身边又再度喧闹起来。
「你看!果然是说谎。」
「哪里是说谎啊!不是的确拜托我了吗。」
「不对。娜娜莉只是说我这么晚还没回来而已。没有说要你来我我!」
「被她用那种表情一说,无论怎都会这么想吧!」
「那种表情是甚么表情啊!」
「就是那种表情啦!」
「哎……」鲁路修这么嘀咕道。
突然,身旁涌起了比刚才还慌张的气息。
「啊,啊啊。对不起,娜娜莉。我们不是在争执……」
「当然了。」
少年说道。
「和你已经分出过一次胜负了。哪算得上是争执啊。我才不会欺负弱者。」
「你啰里啰嗦的好吵呢!再说了,欺负弱者是甚么意思啊。」
「就是说你啦。没用鬼皇子。」
「你说甚么……」
不过,他大概在开口前,想起了眼前因为他们的大声喧哗快要哭出来的娜娜莉。
鲁路修突然不吭声了。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然后,少年似乎也打算就此结束争吵的样子。
「啊啊——算了,我回去了。切,因为你,今天的练习全完蛋了。算了,藤堂老师也不在,这样也好。」
「我可没有拜托你!」
「随便你怎么说吧。还有——妹妹。」
突然,娜娜莉被到现在都没被喊过的称呼叫道。
被卷进到骚动中的娜娜莉猛地打了个哆嗦。
「是、是的……」
「你的哥哥没事。但是,他真是无药可救的冒失呢。」
「冒、冒失?」
「他在外面到处闲逛,结果跌倒了。你尽管朝他发火好了。比方这个笨蛋哥哥、不要让人家担心啦、不要闲晃、马上回家之类的。」
丢下这些话,不属于哥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气息也跟着离开了。
房间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唐突的沉默。
还有静寂。
终于,鲁路修低声的喃喃自语传进了娜娜莉的耳中。
「那家伙……」
「哥哥?」
「啊——啊啊。对不起,娜娜莉。吵到你。」
「哥哥,你受伤了吗?」
「哎……嗯。但是,没甚么不大了的。没事的。」
鲁路修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碰了碰坐在轮椅上的身体。
只有这手能令娜娜莉感到安心。
但是。
一件事自己很在意。
「哥哥?」
「怎么了,娜娜莉。」
「难道说——你在笑吗?」
「哎?」
娜娜莉在身边感到深受打击似的气息。
但是,那并没有持续很久。
鲁路修的声音很快变得生硬起来。
「才没有笑呢。我是在生气,娜娜莉。真受不了,日本人尽是些没神经的人。」
「是、那样吗……」
但是、大概。
那不是真心话。
因为,刚才的哥哥。
来到日本之后,第一次很高兴的在喧闹——
真是的。
麻烦的家伙一点都不可爱。
朱雀一边走在通向本宅的林荫道上,一边抱怨着。
天色已晚,看来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透过茂密的柳树林,一直向前延伸的道路。看得到灯光朦胧的本宅还很远很远。而且,这条路还是在家中的院子里。就只有平均收入的日本人来说,那是不可企及的宽广。但是,这里是在全国有着二百四十座分社的枢木神社本家。就算在这座镇上,相关的神社也有大小五座。而且,那全都是枢木的私有土地。刚才朱雀帮助鲁路修的神社,其实也是其中之一。
「再说了——」
朱雀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出声说道。
「为什么那家伙要到我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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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打架很弱,嘴巴却很厉害。
而且,还总是说些刺激这里人们神经的话。不列颠人都是这样的吗?要是这样的话,真是讨厌的家伙们呢。大人们老是那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朱雀追上前方被踢飞的小石子,又一次将其踢飞。
跟着再来一次。
结果,这次没有命中目标,石子飞进草丛看不见了。
朱雀不禁停下脚步。
他站住,朝刚刚离开的小屋转过身。
以后山浓厚的影子为背景,小屋里只有一个房间点亮了灯光。
那应该是兄妹俩休息的卧室吧。
黑暗中浮现的灯光显得相当缥缈,让人感到风雨飘零。
从某处传来狗的叫声。
——不过呢。
朱雀这次没有出声,在心里嘀咕道。
(如果不是不列颠人的话,倒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实际上,朱雀是第一次见到同龄人中有人做出那种反应。实际上,大部分孩子和朱雀打过一次架后,下次见面时连话都不会和他说了。他们要么因为害怕而逃走,要么反过来以卑微的态度接近自己。朱雀不去搭理逃走的人,也不理会主动接近自己的家伙。因为无论哪种行为都不是甚么令人心情舒畅的事。不过,今天的家伙不一样。没有逃走,也没有变得卑微,反而再次挑衅自己。说起来还真是奇怪。还有那个妹妹的事情。朱雀对那孩子的事很在意。那孩子真的很柔弱,很纤细。必须有人去保护她。所以,刚才自己才会撒这么蹩脚的谎话——
朱雀想到这里,轻轻咂了一下舌。
我在想甚么蠢事啊。
他们是不列颠人。
不列颠是很过份的国家。
只是为了自己,就不断发动战争。肆意在其它国家胡作非为。
很过份的国家。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他慢慢接近给人以威压感的本宅大屋。
在黑影逼近眼前时,朱雀重新绷紧了表情。
朱雀再一次瞥了那里一眼,朝宽阔的玄关走去。
开了灯的玄关被打扫得很干净,在那里随意地放着一双皮鞋。
朱雀没打招呼便走进屋内,没去二楼自己的房间——话虽如此,自己也只是最近才开始经常呆在那里的——而是朝一楼的走廊走去。
在走廊尽头,有着与日式房屋显得很不协调的双向房间。
朱雀在圆形把手前站住。吸了一口气之后,朱雀敲响了房门。
「……是谁?」
里面传来低沉的应答声。
「我是朱雀。」
「……进来。」
朱雀很小心地打开房门,踏入房间。
「你回来了啊,父亲大人。」
「……」
「欢迎回来,很抱歉问候晚了。」
态度也好,那言语也好,要是被那些认为朱雀是野孩子的人看到,应该会觉得这光景很奇异吧。他终究只是个九岁的少年。
可是,另一方面,他毫无疑问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他接受了正规的礼仪教育。
要说哪一面是他真面目的话,这一边应该算是虚伪的一面吧……
在深深低下头的朱雀面前,一名中年男人托着腮坐在高级椅子上,正看着手中的文件。
大概是某种资料吧。有些发福的体格,微秃而宽阔的额头。有些阴暗的目光。
男人的名字是枢木玄武。
既是朱雀的父亲,又是枢木家的族长,而且,现在还是就任日本首相的男人。
玄武对待特意到书房来问候的长男,似乎并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他就这么看着数据说道。
「有甚么事吗?」
「……没甚么。」
而且,朱雀的反应也很冷淡。
对于起码有一个月不见面的父亲无话可说。
玄武叹了口气。
「那么,早点回自己房间休息。明早还要上学吧。」
「是的。」
「成绩没有下降吧。来年可要考初中了。」
「没问题的。」
就此,父子的对话结束了。
不。
是不得不中止。
玄武依旧没有看朱雀,目光一直注视着手上的资料。
朱雀再度低下头,离开了房间。
在他打开房间准备出去时。
玄武不知为何再次出声问道。
「不列颠的两人怎么样了?」
朱雀停下了脚步。
「怎么样……是指甚么?」
朱雀的谈吐第一次变得符合他的年纪。
变得像小孩子。
于是,玄武终于抬起头。
在朱雀看来,父亲不知为何好像在笑着。
看起来……有些阴沉的表情。
「不,没甚么。那可是重要的客人,你可要好好欢迎他们。」
「……」
「……晚安,朱雀。」
他感到有点恶寒。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小个子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玄武继续看着数据,觉得很麻烦地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
「是我。」
瞬间。
玄武翻动书页的手停住了。
「……接过来。」
资料被丢到桌子上。
在雪亮的窗户外,夜变得更深了。
「……是我。枢木……唔……」
某处传来狗的叫声。
「……是吗……也就是说,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唔,真是和传闻一样无情的父亲啊。可是,那样倒正合了我们的意……我明白。实际上,也不是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虽说被秘密剥夺了皇位继承权,国内的支持者……喂,这还是初次听说呢……」
窗外变得稍微明亮了一点。
遮住月光的云彩似乎散了。
「……好了。不去管它。总之,可以稍微争取一点时间……是的,彼此彼此呢。比起那个……唔。桐原的事情。很快就会怀疑我的……啊啊,现在就过来。但是,不要在意那个事情……当然了。时机到了的话,我会收拾的……儿子!傻瓜。是对方先背叛的……总之,只有和那边的联络不能中断……我说过明白了。我不会做那种傻事的……唔,是的。情报的公开就按照预定……」
玄武终于放下了话筒。
窗外浮现出皎洁的满月。
玄武好像刚刚才发觉那轮圆月似的,望着它。
这回一定……
满是横肉的面孔露出笑容。
甚至从嘴唇里发出笑声。
就好像在嘲笑着甚么。
就好像在侮辱着甚么。
还有,就好像在期待着甚么似的。
和无尽的黑影、阴影一起。
男人一直笑着。
话老实话。
自己和父亲合不来。
原因不清楚。
大概。
……也不想知道。
数日之后。
星期日。
「老师!」
那天也是秋高气爽的晴天。
和往常一样换上衬袄和裤裙的朱雀,好像扇着扁柏的香气似的在自家门前用力挥着手。
对面,修长的身影迅速的朝坡上接近过来。
不,再近一点的话,应该很快会看出那影子虽然很长,但是一点也不瘦。看得出身体很匀称。经过锻炼的双肩很宽。干炼而结实的胸膛很厚实。
那男人察觉到门前的朱雀,也轻轻扬起了手。朱雀好像等不及了,跑了过去。
「嘿,朱雀。」
朱雀在他眼前站住。在逆光中,男子那颇有锐气面孔却柔和地笑着。
年龄大约刚好三十岁。
墨绿色的制服,整齐的竖领、肩章。
无论那一样,都显示出他军人的本质。
名字是藤堂镜志朗。
「过得好吗?」
「是的。」
朱雀比其它人更加精神、干脆地回答道。
「但是,因为老师一直不在,练习好无聊。」
「哈哈哈,那还真是抱歉啊。」
男人很高兴地说道。
「再怎么说,我还有其它本职工作的。」
「工作?」
「嗯。就是这么回事。」
朱雀打开大门,将男人迎进家里。
「谢谢。」
男人道谢之后,也跨过了大门。
两人并排走着,朱雀的头还不到男人的肩膀。并不是因为朱雀的个子很矮,而是由于对方的个子很高。
「那,今天也要工作吗?」
「啊啊,被你父亲叫来的。」
「这样啊……」
听到这种回答,朱雀明显有些失落。肩膀也耷拉下来。
这时,男人的大手按到了朱雀的头上。
男人轻轻地摸了摸朱雀那作为纯粹的日本人有些浅色的头发。
「放心,不会花那么长时间。我和你父亲说完话之后,也会去道场露露脸的。」
「真的吗?」
「啊啊,我保证。」
「太好了!」
这个男人,藤堂是朱雀剑道上的老师。
「你父亲还好吗?」
「我觉得是的。但是他经常不在家里。」
「是吗。那位大人也很忙的。」
「老师去了甚么地方啊?」
「严岛啦。因为军事演习。」
「唔,严岛……」
「在西面。有军方的基地。」
璀璨的太阳慢慢西下,将宅邸内开始映现色彩的银杏树叶显现得更加艳丽。
在道路旁的水池里,锦鲤漂亮地跃出水面。
「说起来,你稍微长高了呢,朱雀。」
「还远远不够。在班上是从后数第六名。」
「不是足够了吗。」
「我想要长得和老师一样高。」
「这可是有很多不便之处的喔。第一,很费钱的。」
「为什么?」
「普通的商店没有衣服卖。搭乘火车或者飞机不坐宽位子会很难受。再者,因为太显眼了,也不能做坏事。很快就会暴露的。」
「啊,那样的话,我长得比老师稍微矮一点好了。」
「哈哈哈。」
在旁人眼里,也许会把他们当成是年龄相差很大的兄长和弟弟很要好地走在一起。
不。
应该说是父与子——才对吧。
枢木家的庭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广。
从大门走到正门玄关就要走很远。
两人终于走到了依旧给人威压感的古老日式玄关前。
朱雀突然发现了那个影子。
在两条路分岔处的前方。
不是玄关,而是向树林中延伸的石阶前方。
一名少年拿着购物篮,摇摇晃晃行走着。
漆黑的头发、秀丽的侧脸。只是,一直穿着的白衬衫再次被弄脏。脸也肿了起来。明明是这副惨状,只有嘴唇仍紧紧闭着。
「那家伙……」
朱雀停下脚步,板起了脸。
藤堂也低声说道。
「是那孩子吗?」
这时,朱雀离开藤堂身边,跑了过去。
「朱雀?」
「对不起!老师。还有,和佣人说一声。」
朱雀说完这些,朝少年——鲁路修跑去。
朱雀没有走石阶,而是越过修整的草坪,很快追上了他。
就那样追上去,忽然抓住对方的胳膊。
「哎——?」
「你过来一下。」
「干嘛——喂,放手!」
「闭嘴。」
朱雀强行拖着使劲反抗的鲁路修,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的阴影里。
藤堂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那一幕。
真是的——
「你真的是笨蛋啊。
朱雀将两手拿着的急救箱翻过来,说出了心里的真实感想。
箱子里的东西纷纷掉在地上。创可贴、消毒液、绷带、镊子、膏药袋子。
在那些东西前面,鲁路修把脸转向一边,很不高兴的默默坐在了木质地板上。
(说起来,还没见过这家伙的笑脸呢。)
朱雀不禁这么想到。
鲁路修似乎也没有了逃跑的意思。
只是,那嘴巴像贝壳一样闭得紧紧的。另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虽然被衣服遮住看不见,不过身上也应该差不多。
朱雀很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
绝对是遇到了和之前相同的状况。不过,打人的家伙也许和之前的不同就是了。
在这附近,没有被朱雀威胁过一次之后还敢反抗的孩子。
「喂,转到这边来。」
鲁路修没有听朱雀的指示。
朱雀很自然的把消毒液涂到脱脂棉上,朝鲁路修脸上最红的地方使劲按了下去。
鲁路修发出无法理解的惨叫,跳了起来。
「要我用蛮力也可以喔。用绷紧把你捆得严严实实的。」
鲁路修这下总算是老实了。虽然明显很不情愿,总之他面朝朱雀重新坐了下来。
朱雀用意外熟练的手法帮鲁路修进行了伤势的处理。
将破皮的地方用脱脂棉擦拭,然后贴上创可贴。用手指确认骨头是否有异常,将肿起的部分敷起湿毛巾。
朱雀突然发现,鲁路修正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清澈的眼睛映出自己的面孔。
——颜色奇怪的眼睛。
朱雀这样想着,突然感到必须得说点甚么。于是开口道。
「这种事情我很拿手的。」
「……」
「在练习的时候也需要。」
「……」
鲁路修依旧保持着沉默。
静寂的室内,只有从打开的窗户射进的阳光照亮着四周。
终于,鲁路修自从进入这房间以来首次开口说道。
「……这里是?」
「道场。剑道的。」
「剑道?」
「唔……就是用竹剑对打。」
他大概不会明白吧。
坐在光滑地板上的鲁路修,一下子抬起了手。他身旁是木纹的墙壁。那里挂着巨大的镜框。上面用逶迤蛇行的墨迹写着甚么。他指着那字问道。
「那个怎么读。」
「不要问这么难的问题啦。」
「这是你的道场吧。」
「是我家的道场。」
这时,治疗结束了。
「好了,大致就是这样。手臂再多用毛巾敷一下。」
「啊,啊啊。」
鲁路修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看到他的样子,朱雀哼了一下鼻子。
「不要搞错了。我不是为了你这么做的。要是就那样回去,你的妹妹又要担心了。」
「!……嗯,是啊——」
「本来就是你不对。」
朱雀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放在一旁的购物篮。
是刚才鲁路修拿着的东西。里面……似乎放着某种水果。
「有甚么想要的东西,拜托我家的佣人不就好了吗。住在这里的人都很讨厌不列颠的。」
所以,一个人随随便便到外面去会怎么样就不用说了。鲁路修的黑发虽然很接近日本人,但那面容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而且,现在镇上正流传着不列颠的皇子和皇女滞留在这个家里的传闻。
鲁路修脸色又变得险恶起来,眼睛瞪着朱雀。
「那你不也是一样讨厌吗?」
「当然了。」
「那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要让我说几遍啊。我讨厌欺负弱小。」
这个少年也就算了,自己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的妹妹。就算对方是不列颠的皇女,弱小的东西还是弱小的。
「总之,你今后不要一个人出去了。」
「……」
「再这样下去,也许真的会回不来了哟。要是那样的话,在你们国家的爸爸也会——」
担心——可是,在朱雀说出口的瞬间。
鲁路修突然把按在肿块上的毛巾丢出去,站了起来。
「那种男人才不是父亲呢!」
好像火山爆发般的一声大喝。
那激昂的声音振动了整个道场。
朱雀也不禁张口结舌。不由得被他的气势所压倒,哑然地抬头看着他。
很快,鲁路修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他绷紧了惊讶的面孔,转向一边。
风从外面吹进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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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路修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毛巾。
「——我回去了。」
他低声说完便走了。不过,在走了几步之后,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那、那个……」
比刚才更加吞吞吐吐地说道。
「谢——谢谢你帮我包扎……」
朱雀没有回答。他还愣在鲁路修刚才的怒吼中。
鲁路修的脚再次动起来。
在他离开道场的玄关,跨过门坎的时候,朱雀总算发出了声音。
「……喂。」
「?」
鲁路修很惊讶地转过身来。
那眼睛果然是不可思议的颜色。
朱雀望着那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个……下次想要出去的话,就来告诉我好了。」
「哎?」
「要是我有空的话,就和你一起去。」
不可思议颜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
「——我会考虑的。」
嘎啦嘎啦的关上门,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朱雀还坐在地上。
甚么——
我到底说了甚么蠢话?
那家伙明明是最讨厌的不列颠人。
但是。
稍微、有一次、他笑了。
漂亮的笑容。
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自己觉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