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阳府。

通天阁主看着月离忧抱来的身躯，微微扬了扬眉。

他自然认出这是洛飞卿的身体。

只是没想到，月离忧还费尽心思保留着。

如此，洛非清的真实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通天阁主招来洛飞卿的身体，用神通探查了一下 。

里面的经脉在逐年的修补中，与生前没什么两样。丹田处，却沉淀着庞大的灵力。

通天阁主瞥了月离忧一眼：“你在他体内，汇入了大量的灵力？”

“嗯。”

为保持洛飞卿尸身不腐，再加上给他修复躯体，引阵招魂，月离忧的确用了非常多的灵力。

只是这些，都无法让洛飞卿活过来。

生死这道劫，除了飞升，谁都无法跨过。

“那他醒后，境界或许不在你我之下。”

通天阁主的声音，并没有太多情绪，只是陈述着事实。

洛飞卿死之前，动用秘法，达到了分神后期。

在秘法失去作用后，他的修为本该回退，甚至跌落到炼虚。

可是他死了，修为也停滞在分神期巅峰的状态。

如果这次醒来，加之百年内吸收的浩瀚灵力，那他距离大乘，就仅有一步之遥。

通天阁主眯了眯眼，上前一步，复杂的法阵浮现在洛飞卿身下。

他向外一拂手，点点淡绿色的光团不断朝法阵汇集。

素白的指尖落在虚空，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玄妙高深之感。

月离忧紧张地盯着他，见一团缥缈无形的魂魄，被通天阁主引了出来，随后没入另一具身体。

在这过程中，月离忧不敢有丝毫大意。

因为洛飞卿的神魂，已经历过一次溃散。

若再出意外，便是神仙都难救。

通天阁主脚下的法阵，吸来了外界源源不断的生灵之气，再加之以秘法，方才维持洛飞卿七魂完整。

在魂魄引入另一具躯体后，通天阁主闭上眼，念动法诀。

灿金色的流光萦绕着他蔓延而上，他身侧围绕的雾气，仿佛浓郁了许多。

洛飞卿的眉心，一朵红莲印记浮现出来，脸色也由透明的冰白转为淡淡的红润。

月离忧没想到通天阁主竟能做到这种程度，连“洛非清”体内的修为，也一并取走，放进了“洛飞卿”的身体。

这样的重生，简直就如复活了一般。

漫长的三天后，通天阁主收回手，低头咳嗽了几声，嘴角的鲜血刚流下，就消散在空气里。

月离忧张了张口，通天阁主让他不必担心。

“再过两个多月，他的魂魄与躯体完全融合，就会醒来。”

“多谢。”月离忧心上悬挂的大石终于落地，望着双眸紧闭的洛飞卿，眼里的情意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通天阁主提醒道：“九曜青莲盏，还在剩下那具躯体里。”

月离忧沉默一瞬，将莲盏从洛非清体内剥离。

望着半空漂浮的神器，他眉目低垂，却没有将之收回体内的想法。

一旦有了正常的七情六欲，便很难再回到过去。

通天阁主转过身，仿佛丝毫不意外：“既然你的要求我已经完成，那便听听我的条件吧。”

他走到归阳府外，身姿薄淡得几乎融入风里，两条明黄色的缎带悠悠飞扬，俯视着辽阔大地。

月离忧站在他身后，明白能让通天阁主提出的条件，必然不是小事。

可能拯救洛飞卿，他也不惧什么。

“你要我做什么？”

“作为人剑，镇压九幽魔塔下的万年天魔。”

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月离忧问：“十六宗已经准备好了，要讨伐魔域？”

“不错。”

“前段日子，莫怀盈在昙梦山，已经突破大乘。魔域被他占据，九幽魔塔中封印的魔魂也来到转生的时间。”

“每逢三千年，人间大变。若不想世间变为炼狱，绝不能放魔塔底下的天魔复生。”

“这一劫，来自你们羽凌宗。你身为羽凌宗宗主，本就是应劫而生。

天生剑心，道意至纯，作为人剑镇压魔塔，是最优的选择。”

只不过这样一来，月离忧的道途，便止步于此。

历代人剑，不得善终。

长久的沉默。

月离忧的银发被风吹乱，他望着远处山川，轻声道：“好。”

姜灵算出的那一道死劫，终于还是应验。

*

归阳府内，月离忧站在洛飞卿身侧，静静望着他。

从白天到夜晚，整整两个月，他守在那里，一动不动。

安静到几乎孤独的洞府里，月离忧伸出手，轻轻抚摸过洛飞卿的脸颊。

淡淡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怔怔的，自言自语般唤了一声：“飞卿。”

低沉回荡，如雁过留痕。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他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想到一句说一句。

“我六岁的时候，是师尊从一个小镇捡来的，在那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

师尊死前，将九曜青莲盏封入我体内，并让我立誓，不与外人道。

我并不怨我的师尊，也明白你我之间的矛盾，并非全然由神器而起。

你的师门仇人，是我的师兄。

当莫怀盈告诉我的时候，正是我们合籍大礼的前一天。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我想过你知道真相那天，会与我决裂，但没想到我的一念之差，会害你身死。”

月离忧停顿了一下，接着道，

“幸好，你还活着。哪怕你恨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不会再后悔了。

那日对你说的话，我向你道歉。你想报仇，想怎样，都可以。

戚山的梨花开了，等你报完仇后，就回去吧。

虽然，我不能再将以前的碧云宗弥补给你，但是只要还有你活着，碧云宗就不会真正的灭门。

你可以在那里，重新建一个碧云宗，将宗门之法传承下去，不要让仇恨永远留在你心里。

三百年后，魔魂沉寂，我也终得自由。若那时，你还愿意见我，我再来找你……

无论什么样的阻碍，我都会回来见你。”

月离忧说到这里，苦涩地一笑。

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作为人剑镇压魔塔三百年，魔魂沉寂之时，亦是他神魂飞散之刻。

哪怕洛飞卿原谅他，他也不会知道了。

月离忧抬手，将九曜青莲盏缓缓放入洛飞卿的身体。

“太上忘情一途，我也只能以此方法，助你成道了。”

“ ……我会等着的。”月离忧说。

等你心里阴霾散开，成道飞升的那天，我就终于能够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