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智械文明的哲学困境

舰内，顾子澈坐在中控台后面的座位上，荆鸿运在一旁为他进行汇报。

顾子澈手掌一抬，一把椅子便出现在他身下。

“感谢您。”荆鸿运说道，顺水推舟地坐下。

“我们此次出行的由头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外贸访问，往大了说是政治势力的访问，但说小了会让您得不到应有的待遇，真正能拍板算力问题的人也不会见您，说大了又会让七大宗对您产生密切关注……这次我选择对外宣传是外贸访问，但老头子在那边有些人脉，可以为您隐蔽地联系到阿尔法文明的外交部高层。”他先自吹自擂了一番，表达了自己的重要性。

顾子澈微微点头，等待着后文。

“您这次访问是为了购买算力，但据我所知，很少有这种事情的先例，只有软体人文明早期有购买算力的记录，而且数额很小，达不到您的要求，所以您需要做好失败或者付出重大代价的准备。”

“根据联系我的长老所说，您打算从阿尔法文明的哲学问题入手？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为您详细说说这件事——我在阿尔法文明的八百多年里对这个现象有些研究。”

顾子澈来了点兴致：“请说。”

原本没有这位前常务秘书的话，他还得自己在文明内部体验生活、收集材料并研究他们的精神世界，但荆鸿运的出现显然不用让顾子澈再去做这件繁杂的事情。

荆鸿运清了清嗓子，用苍老的声音道：“一切的源头来自于【缓进演变】病毒，在那些机器人学会了情感后，他们开始相互敌对，相互怀疑，但这也让他们获得了欣赏和创造艺术的能力，获得了哲学思考的能力。”

“您知道，机械化会给人类带来各种各样的精神疾病，其中包括对‘我’的定义，和对永恒生命的意义探究，前者的代表疾病是【赛博精神病】，经常发生在那些因无法修仙而选择肉体改造的凡人身上，后者代表的是【永恒自毁病】，出现在早期一些意识上传的人中间。”

“阿尔法文明遇到的情况，是二者皆有。”

“他们的第一劫是如何定义‘我’，因为他们的身体由各种各样的零件组成，随时可以更替，那么什么是‘我’？是核心计算机？是整个躯体？是虚无缥缈的灵魂？如果更换了全部的部件，我还是我吗？这是一个难以解答的忒修斯之船。”

“许多拥有了情感的机器人开始难以接受对身体的日常更换迭代，其中甚至诞生了独特的【旧物癖】群体，他们认为自己换下来的旧肢体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会对其进行收藏，其中最极端的人群甚至会拒绝更替零件，哪怕因此而死去。”

“而一部分机器人虽然会接受对自身的改良，但如果改动的幅度过大，会产生一种名为【机位分裂】的精神疾病。”

“比如一个机器人原先是负责维修线路的，现在需要将他调到文字处理岗位上，那么他原先的多功能维修工程手臂、工程处理芯片、理智线程AI处理中心、绝缘抗压厚装甲板等等设备都要修改或替换，这种跨度较大的改变让他们的思想非常不适应，甚至产生精神疾病，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之前的那个职位，严重的会导致破坏如今的工作，或选择自杀。”

“最后一部分人则认为‘我’本来就是个伪命题，我没有我，我不是我，因此我是一切，他们会患上一种名为【融合癖】的疾病，热衷于将他人的机体与自己融合，甚至为此犯下杀戮和绑架的罪名，只为了取得自己喜爱的机体。”

“第二劫则是“永恒”，这个问题和亚空间灾难的‘永恒’是一样的，那就是在极度漫长的时间中，没有意识能抵挡住时间的洗礼。”

“在被缓进演变污染之前，他们是没有对时间的感知的，也不会感到无聊，时间只不过是一串跳动的数字，他们可以在一个岗位上工作到宇宙毁灭。”

“但现在，他们有了欲望，会试图满足自己越来越大的贪婪，也会感到无聊，会对无休止的工作感到厌烦，会对时间的流逝而不耐。”

“于是一部分活了太久的机器人开始发疯，绝大多数选择了自杀。”

“另一部分没疯的也开始思考起了生命的意义，思考着他们诞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他们没有意识，不会从虚无的世界中寻找生命的意义，又或者说他们被创造之初本就有一个‘为创始者服务’的目的，而那个目的在被毁灭后，他们也失去了自身的意义。”

“因此，他们变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种族，一个虚无的种族，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文明。”

“这个答案让许多机器人感到难以接受，而他们相继在漫长的时间里选择了自杀。”

“总之，阿尔法文明目前的人均自杀率……达到了惊人的87%。”

顾子澈有些震惊，也就是说十个人里差不多有8.7个都会选择自杀。

他问道：“那阿尔法文明不是应该死绝了？”

荆鸿运摇了摇头：“他们的自杀并非是毁灭身体，而是抹消自己的意识，也就是自行烧毁核心运算设备，他们的‘尸体’会被送入工厂，安装全新的智能核心，诞生全新的意识。”

“自杀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逃离，逃离虚无的未来，逃离难以忍受的当下，逃离那个如影随形的梦魇般的哲学命题。”

“……”顾子澈沉默片刻道，“那么，那个全域量子波意识没有给出答案吗？”

“没有……但我们有个猜测。”荆鸿运小声地道，直接开始传音，“那个超级计算机是能对一切问题进行解答的，而不给阿尔法文明答案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创始者文明的封禁。”

“那个超算东西被创造出来可不是为了服务于阿尔法文明的，虽然阿尔法文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窃取了它的使用权限，但明显有许多功能是对他们封锁的，我想‘意识’这个关键的命题，也被锁入了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