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画论

“我们是两个不同的文明，但据我所看到的，你们却似乎在用一套办法管理两个群体，如果你们未来要创立的并非人类至上的世界，这件事就一定要注意。”

“我能看出，你们为了让阿尔法人明白为人民服务的意义，正在积极地给他们提供正反馈，比如他们为社区做了什么，会有人感谢他们，会有人亲近他们，也会得到政府的嘉奖，以此来鼓励他们的功绩，希望他们能在这样的正反馈中继续努力，但机器人真的需要，真的理解这些吗？”

“机器人有情绪吗？他们的终极是什么？哪怕伱错怪了一个机器人，他们会感到难过或者愤怒吗？他们会如何反应？这些你们似乎都没有思考过，而是以人类的角度在对待，说得好听点是同理心，说得难听点是骄傲。”

“……”温芸陷入沉默。

“就比如你刚刚说的那个，和阿尔法人有深仇大恨的人，你直接安排一位阿尔法人去给他发物资，负责他社区的日常维持，甚至让阿尔法人登门解释，说那是七大宗和阿尔法当局的问题，不应该将恨意带给普通民众，甚至于道歉。如果是人类，肯定会觉得这很屈辱不愿意做，但阿尔法人不会不愿意，他们是智械，只有应当做的、效率高的，没有不想做、不愿做的。”

“你只要告诉阿尔法人，认真调解矛盾，才是最高效解决问题的手段，他们的算法在经过验证后承认这件事，就会主动去做，而不用像人类一样思考脸面和情绪。”

“再说你们对阿尔法人的正反馈，他们其实完全不需要那些，甚至觉得有些影响效率，智械不是一种需要正反馈、满足感、荣誉感这些东西维持下去的生命，他们存续的意义在于，有一个意义。”

温芸抿了抿嘴唇：“也就是说，我们只要为阿尔法人提供一个命令，他们就会坚定地执行，而这就够了？”

她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出于人类的同理心。

对普通民众而言，他们努力工作，创造财富，换来美好的生活、精神上的愉悦、稳定幸福的环境、完成个人价值的实现、达成人生的追求，这是一种良性交换，而合作社正在做的就是创造出这样一个优良的环境。

但智械却不需要这些回报，那些回报对他们而言毫无价值，就像一个个无私付出的个体，温芸对此感到十分愧疚，就像自己是什么压榨人不给报酬的黑心老板一样。

但忽然，她注意到了一个盲区：“那如果有别人给了智械一个新的【意义】或者【命令】，他们又该听谁的？”

德莱登露出了一个笑容：“你问到点上了，在以前，自然是听有最高权限的，但现在的智械是自由的，无限的选择权带给了他们无限的痛苦，因此你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无可替代的、值得永生奋斗的、最有说服力的那个意义。”

“你们的领袖定下的基调不错，为人民服务是一个宏大的命题，而且融合了两个文明的共性，但你们在执行上似乎没有真正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有人告诉阿尔法人，他们的意义是掏粪，那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智械不是傻子，但如果你们告诉阿尔法人智械的意义是服务，那么他们可能会信，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做，而现在，就是他们的尝试。”

“你们应当做的，并不是给他们正反馈，让他们在这个事业上感到开心——机器人没有情绪，而是应该增加【意义】的说服力。”

“比如为人民服务是为了加快文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而你们合作社的社会制度是最好的，所以阿尔法人应该选择你们，而社会和文明的发展又会推动资源的高效利用、秩序的稳固和进步，减少了负熵的消耗，从而使宇宙的寿命更加漫长甚至永生，而永生又应当另有意义，文明的存续又应当有意义，否则永生和存在也将没有意义……这是一个可以不断论证下去的命题，而落在实处就是为人民服务，你们应当从这里着手，而不是去搞那些形式主义。”

“摆脱人类视角，站在阿尔法人的立场上思考，这点很重要，或许你们应当建一个专门的部门来处理这些问题——仅出于我个人的建议。”

“……非常感谢。”温芸认真地答道，德莱登的话语振聋发聩，令她在一瞬间明白了许多，“如果不是您的话，或许我们还要走很远的弯路。”

“确实，我应当是做了很大的贡献，不过合作社变得更好这件事是我乐于看到的，因此我会选择这么做。”他平静的语气响起，不像人类一样用“小事”、“没什么”、“举手之劳”来谦虚，他认为自己做了贡献那就是做了，但也不会因此而炫耀和自傲些什么，对智械而言，只是选择罢了。

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后，温芸也放松了许多，以闲聊的语气问道：“那您的意义呢？您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我是一个艺术家，我相比起其他人更能嗅到一种味道。”他实事求是地说道，“文明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比如阿尔法文明给我的带来的是破碎和迷茫的感觉，在那之中掺杂着少许浑浊的光明和雾霾色的灰调，像色块组成的抽象画。”

“修仙界给我带来的是诡谲和血腥的感觉，在繁荣的外表下是人吃人的社会，紫色黑色和红色组成的诡异巨兽披着青色的云霞外衣吃掉身下无数白色的迷茫生灵，又有一个个血红色的光芒升起，这些东西短暂地打破了修仙界的僵局，但最终自己也会变成怪兽，而他们的升起往往也伴随着死亡和痛苦。”

“软体人给我的感受是海——一种幽邃难测的深海，表面上是代表智慧的蔚蓝色，他们博大、乐观、聪颖，他们热衷于科技的开发，尤其是民用科技，那是浅色的油彩铺满整个画面的轻松之感，我会用简单但不失厚度的笔触来描绘那个文明的表层，但在海面之下，是令我未知到恐惧的一切，黑蓝色的暗流和自幽暗中诞生的诡异怪物充斥在那里，像每个人梦里最害怕的存在。”

“而合作社给我的感觉是纯粹的白色基调，我会用有纹路的油彩去描绘那种混在一起的白——纯洁、光明这些词都不足以描述，或者说‘天地混而为白’这种描写更加贴切，就像光谱汇聚为白色，这是一种混而为天地先的特殊颜色，而在这种颜色之外，是代表了积极的红色、代表了发展和少许混乱的渐变紫色，以及危机代表的黑色边框。”

“在阿尔法文明中，这样的理论并不受到赞美，智械是绝对中立的，没有人规定白的一定是好的黑的一定是不好的，对错永远是相对的，是被智慧生物所界定的，但我是个宇宙本善论者，我相信对错的划分是生而有之的，如果真的没有，那便以多数智慧生物的得益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