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看一眼吧！”教授安慰他，“至少外表上她还是很健康的！......倒是瘦削了些，不过不要紧的。”

尹秋岩垂下眼皮，将手机打开，试着低下头去......从前的记忆真的模糊了，从前的整个儿的母亲在他的心里早已浓缩为了一张鼻梁坚挺的脸孔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脸孔也是越来越模糊的了。

唯一刻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便是当年母亲身上的味道——一种冬天暖阳里的味道，淡淡的，粉粉的，甜甜的，让人依恋的，柔软的......

而面前的这张照片里，他嗅不出那样的味道了，虽然那坚挺的鼻梁一下子还是熟悉的，但到底是一种陌生的熟悉了。那照片里的人，让人看了，只能感受到她整个儿的人是那样的冰凉......指尖，脚尖，耳垂......满是冰凉。

“看上去，她心事重重的！”尹秋岩微弱地对教授说，这时，他已经关闭了手机，不再看那张照片了。

“嗯，这几年来，她一向这样！”教授苦闷地回答。

“早些年呢？”

“当然不！那时的她，特别快乐。”

“一直吗？”

“一直。”

“我有个疑问！”尹秋岩看了一眼手握方向盘的教授。

“你说！”

“......照你们的经济条件，就是生两个三个孩子都是行得通的，怎么到头来……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呵！你戳到了我的痛处！”教授用嗔怒的神态指了指尹秋岩。

“我何尝不想呢？但是上天不愿意送一个礼物给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当然了，现在这已是不能实现的愿望了！”

“是谁的原因？”

“说不好！——其实，我们去医院仔细地检查过，谁都没有身体上的问题。我自命是我的修行还不够，不配做别人的父亲吧......”

“您千万别这么想！”尹秋岩紧张了起来，感觉是自己问错了话，“我以为是你们原本就不打算的，没曾想......”

“没关系！这都是过去的心思了，如今，什么也不想了！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过完后半生，也没什么憾事了！”

“嗯，她会的，一定会的！”

“对了，”尹秋岩像是忽然想到，但也未必就是，他说，“您真的不会怀疑叶晓宣就是您的女儿吗？”

“怎么会呢？......我很诧异你为什么一直在强调这件事情？”

“不是强调，我只是觉得这很有可能。如果让叶晓宣来认你，这恐怕很难，而你主动去做这件事就会简单许多......见了您本人之后，我就一直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她和您的眉宇之间就是相似，连那皱起的眉毛我都刻意观察了，真是很像！”

“哦？”教授陪笑道，“你说的这么邪乎，怎么办呢？我忽然对她又产生了好奇！”

“又产生？难到你之前就产生过？难道你也这样的猜测过？”尹秋岩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这一趟来美国的目的，不单单是看母亲一面，最要紧的，他想帮助叶晓宣和解与母亲之间的仇恨。他一直相信，再怎样，母亲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将她和自己抛弃的，他甚至期望听到她亲口说出当时的苦衷来，随便哪一条，他都会马上接受，无理由地接受。——可是如今情况不是那样了，母亲生了病，不能轻易打扰的，因此让她主动向叶晓宣致歉的方法是行不通了！想到这儿，他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刚才那张母亲的侧面照——那里面的人啊！他在心底暗暗感叹。

教授或许真被尹秋岩说动了，他开始回忆当年母亲的话，或许他也有过疑问，只是一直找不到依据，“你知道吗？你母亲在来美国之前，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真的？”尹秋岩一听这话，身子不由得往前一倾，“果真有这事？”脸色泛起一层不明显的微笑。

“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呢？——你听我说......”教授如今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回想这件事了，“我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我便提前交出了回美国的申请，想带着你母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离开那个地方，离开你的父亲，”说到这，他下意识地用了抱歉的眼神看了尹秋岩一眼，“请原谅，我当时的想法是自私了点！——可是，你知道吗？对于三个人的关系，当时我做不出更好的选择！”

“嗯——”尹秋岩轻轻地应和了一声，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想要听下去。

“可是……呵！真是难以置信，你的母亲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毫无征兆地……”

“没有了？”

“是的，说是胎儿因为缺氧，夭折在腹中了——都八个多月了，老天对我实在是残忍的......”教授依旧是悲伤的，不过，这悲伤会很快过去。

“这是母亲告诉你的？”

“是。”

“你没有在场吗？”

“没有！——那天早上还看到她挺着个肚子去上班的，晚上一回来，她哭着告诉我，孩子没有了！......我整个的蒙了，一时间除了机械似的安慰她的哭声，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接下去的话尹秋岩已经听不进耳朵里去了，他开始沉思，静静地沉思，片刻后，他打断教授的话，“不对，不对！”不等教授提问，他立即做出了解释，“如果那个胎儿没有死而是生了下来，一直算到现在，正好和叶晓宣的年龄是一致的！”

教授惊奇地看向他，“是吗？真的吗？”不过立刻又黯然地自语，“这也可能只是巧合吧，再说，我听当地人讲八个月的孩子生下来多半也是活不成的——”

“不，教授——”他认真起来，“叶晓宣见过她的母亲，您知道吗？在六年前，在她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时候，她的母亲曾去找过她——”他看着教授的侧脸，努力地解释，“这暂且不管，但是有一点很重要：一个女人在一个时刻只能怀上一个孩子吧？——那这个孩子都说见过的人是自己的母亲了，年龄也是吻合的，还有什么疑问呢？——她没死！只能是她，肯定是她！”越说越兴奋，“本来我还打算偷偷取一根她的头发，让您去做亲子鉴定呢！这下子，我看完全不用了！”

“如果叶晓宣真是她的女儿，那我肯定就是她的父亲吗？”莫名其妙地，教授从来没有怀疑过曾经的那个胎儿，这么多年他认定那就是他的骨肉。可事情讨论到这个地步了，他却不愿相信了，冷静下来，他也有他的道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初她要骗我那个孩子不在了呢？她何必要上演了这一出呢？”他摇了摇头，“我们是相爱的！这么多年，我能感受到她和我一样，迫切地想拥有一个我们的孩子，那既然这个孩子都有了，她还藏着掩着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