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能到人群里去，不愿和陌生人说话的病！”他说。

叶晓宣冷冷地，“呵！这是什么病？煽情病？——那就干脆坐在家里孤芳自赏好了！”

“你不要这么刻薄！她真的是生病了，这样的病，你该想到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呀？”

“你倒是处处为她讲话呢！看情形，今天你是没有白见了她。”

“我没有见她。”尹秋岩顿了顿，“不是因为我不打算见，而是，教授告诉我，她生了病，我想我还是不要打扰了她为好。”

“那这照片……”

“是我拜托教授拍的，我想，我还是希望看一看她现在的样子的！”

“看了又能如何？”

“难不成你的心肠真的如此的硬吗？照片里，你一点感觉不到其中的悲伤吗？你说过的，六年前，她去学校找过你，你还记得她那时的样子吧，是这样的憔悴神伤吗？”

“不过是瘦些罢了……人但凡到了一定年纪，体态总是要变化的。至于什么憔悴，神伤，不好意思，区区一个侧面，我还真的看不出来！”她依然不怀好意地。

“叶晓宣，我知道……我其实知道……”

“知道什么？”

“这样的你，不是真实的你。”他向虽站在谈话圈外，却时刻警惕着谈话氛围的花木野瞥了一眼，继续道，“你本不是这样坚硬，这样凶残的！我很明白，你也是受了伤的。可是……”他退到椅子前，瘫软地坐了下去，“可是，我真的不明白，血亲之间的伤口，能有多大多深呢，怎么在你叶晓宣这就是无法愈合的？——你是不是也当反省反省了……”

话，是狠的。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若不是感受到了母亲的伤悲，他不会这样不顾地质问出来。

叶晓宣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转过身去，恰恰面对了花木野。立刻的，他感受到了她的那份委屈，无助，甚至绝望。虽然，他也明白尹秋岩的质问多少有着道理，但，面前的人，他更加心疼。

“既然谈不拢，就结束吧——”花木野用了不耐烦的口气。

尹秋岩当然知道他这是对自己说的，心想之前的话他又忘记了，便狠狠地给了他一眼，“我早就和你说过，她是不需要你这样的保护的！你真以为这是在保护她吗？不过是她将痛藏在了最心底，你看不到罢了！但别忘了，它依然存在……”

花木野愣了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尹秋岩站起了身，再一次走到叶晓宣面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恨，你说出来，说出来啊！……”他的声音突然转成低低的，弱弱的，“那样，你就不会痛了！”

……

叶晓宣沉默。

一句“到底什么样的恨”就像根根银针一般，一齐扎进她的心里去，深深地扎进去，扎进去……最终，全部牢牢地扎在了同一个事情上。

或许，疼痛真的会让人清醒，就在那最刺痛的一瞬间，她像是忽然地就明白：一直，她将别人犯下的错，牢牢地套在了母亲的身上！

身体里像是多了一个自己，在发问了：她本带给你的痛又是什么呢？——抛弃？丢掉？不管不问？……是的，是的，一切都是原罪，没错的！可是，别忘了，她到底没有将你抛尸荒野，没有灭杀你的生命，相反，她给了你一次品尝人间的权利！——继父的错，固然是伤害了你，可那怎么能是母亲的原意？她将你交由了一户人家，那养母，那哥哥，终究是好的，这笔账，你为何不往母亲头上算呢？种种，这些烂账，终究该怎么算才能彻底？一辈子不相见，一辈子成仇恨，是你需要的吗？你会更快乐吗？……呵，真是笑话，你快乐过吗？一个忘不了过去的人，怎么能够快乐？别忘了，这也是种能力！

一时间，叶晓宣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了！抬起低垂的头，尹秋岩依旧站在面前。那凝神的目光里，饱含了对命运的抗争，充满了对亲情的期盼……事实上，这哪里是尹秋岩眼里的东西，明明就是她自己的，明明就是！

冷静下来，慢慢思想。有那么一瞬间，叶晓宣奇异地尝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畅快，温暖！

不过，只一瞬罢了！

不过，这一瞬足够让她回味，足够勾引起她对亲情的向往了！——到底，她是孤独的，经不起一丝温暖的诱惑的！

尹秋岩看出了她眼光里的柔软来，“我就知道，你的心不会是石头做成的。你何尝不是与我一样，期盼着一切呢！”

叶晓宣没有说话，她只是直直地往尹秋岩的眼睛里看去，像是那里面写着答案，写着她对一切疑惑的答案！

——是的。尹秋岩告诉叶晓宣，母亲就是因为六年前去找了她，而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被那样地对待，她从她的身上看不出一丝的情感。

终于，残忍逼迫着一个犯下了永不可回头的错误的母亲，她日夜悔恨，时刻悔恨……要知道，一个人内心长存自责，却又不能和最亲密的人说，无论如何，都是折磨人的事！她病了，不愿见人，不愿看人，甚至怕，害怕着……这都是必然的。他还告诉她，往前寻找，这整件事情，怪不得她，怨不得她。不过，母亲病了，他必须告诉她，母亲需要她的帮助！

事实上，尹秋岩只猜对了一半，他不能知道，母亲那次回去已经知道了惨事！——她的女儿被个畜生给糟践了！将来，她的人生怎么办，她的爱情怎么办，她的天空里的蓝还能不能维持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一切都是回不去的！

母亲的自我悔恨达到了极点，她不能原谅自己早年将女儿就那样地丢给了别人，丢给了千叮咛万嘱咐的好人家！她恨透了！现在，若要拿自己的一切去换回女儿的心灵，她也是愿意的！可是......由不得她了。

“万一，万一她惦念的人不是我呢？”叶晓宣声音低低地，怯弱地这样问。

“是啊，万一不是，那对她的伤害不是又多了一层？”花木野紧张地在一旁追问，他还是不敢放手，让她去见心里面的魔鬼。

“实际上，我保证不了！......不过，叶晓宣，无论如何，你应当冒一次险。如果是呢？如果是呢？——”尹秋岩沉思了片刻，“时间，事件，都是吻合的。五年前她就开始生了病，说白了，就是心病！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给她如此的打击和悔恨了，相信我吧！晓宣，给自己一次机会——让自己知道，其实母亲的心里有你，你从来都不是多余的！”他顿了顿，“万一不是......万一真不是，我再不会在你面前提起这个人。我也要和你一样，忘记她。忘记一个绝对无情，不值得记得的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