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庸臣
作者:春溪笛晓 | 分类:言情 | 字数:13.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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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生(上)
将近年末,晚天欲雪。
太子朱景瑞沉默地坐在案前,前方摆的是太常许昌送来的幼军职位空缺名单。他想要提拔的人不是没有,却根本无从下手。
本来幼军从属于太子,新朝开元将接任禁军,因此禁军统领必定是太子亲信。然而朱景瑞提起幼军时,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楚:临帝尚安在,他们也共主天下十多年了,若他真的大肆培养幼军,岂不是告诉旁人,他盼着临帝晏驾归西?也因此,这个太子唯一可以正当培植自己势力的渠道变得更艰难,身后一帮虎视眈眈的言官在看着呢。
武侯世子?不知怎地,朱景瑞突然就想到这么一个人。
眼下景王遇刺的事已经过去大半年,武侯世子因爱生恨,谋害景王心上人的流言也渐渐淡去。临帝身边养着不少的密探,未尝不知他暗中做的事,只不过临帝素来偏袒景桓,自然不会责难他压下此事。景桓经此一事,为人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整日胡闹,可谓因祸得福。
而众人瞧见的,也只是明面上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武侯世子那手做得漂亮,人人只言他是世间情痴,根本无从深究。
朱景瑞细细回想,便忆起临帝言谈间曾对下手狠绝的前武侯世子有些赞许。横竖想来,若是用他,临帝肯定不会反对。
朱景瑞有些懦弱,但并非昏庸。决心已定,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素雅的信笺,这是由白霖楼的璇玑姑娘送入东宫的——皇后喜音律,然心性淡泊,他这个做皇儿的自然揽下搜集新曲的差使。
璇玑姑娘素有才名,每次作曲都颇合皇后心意,昨日有人送来琴谱,里头就夹了这封信。那字体风流婉转,透着情人画眉般的旖旎,隐隐又有力透纸背的遒劲,这样的笔调断然不是出自女子之手。
无意欣赏那漂亮的字迹,他匆匆展信细阅。上边的内容极为简短,读来却格外惊心:“殿下,蓝栩领游侠儿与丰州旧人分庭抗礼,又有辽军扰边,韩渊妥协,丰州暂定。张俊字。”
丰州原本叫风州,在十四年前出事后,便改成了丰州。谁也不知其中意义,就像是京城如今改叫帝京,大概只是为了彻底改尽经历了那场动乱后的临朝江山。然而在许多人心里却仍改不了口,似乎并不想让那些惨伤往事成为过往。而丰州乱局,也始于此。
丰州多游侠,蓝栩在游侠中颇有盛名,加上君闲暗地里推波助澜,暂时平定丰州亦不是什么难事。君闲为拖延韩渊回丰州的时机,便有意绕路。每到一地,便由各地献上的琴谱里带信,所用的名字是张俊。
朱景瑞还记得年初春闱揭榜时,这名字跟景桓的一起被送上来,一个在榜首,一个在榜尾。当初临帝的评语是:“这孩子倒是有些像武侯,四平八稳,稳中求全,只不过敢跟景桓去春闱闹,也算是大胆了。”
朱景瑞比临帝知道的更多,更了解这人岂止大胆——简直是胆大妄为。就算赵砺的巡防营全力协助,也不一定能从景王府中将人抢出来。而后还亲自“送”韩渊回丰州,短短几个月里丰州形势大变。
朱景瑞低头望着案上的一叠文书,默然地思量起来:近日父王病体沉疴,渐渐放了些权到他手中。太子监国之日已不远,他身为太子之尊,不能体察民情,本就是一大硬伤。君闲为他搜集来各州县的实况,于他来说无疑是大大进益。
每每想起君闲背信弃义,朱景瑞心里便止不住地厌恶。因此君闲再如何示好,他也没有回应半分。如今手中的权越来越大,他做起事来也越来越吃力。
这前任武侯世子确实是能做事的人,只是景桓……只能是对不住景桓了。
朱景瑞敛下眼中的不甘,沉声道:“何进,你进来一下。”
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岁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声音虽不算尖细,却还是有种违和感:“何进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何进掌管东宫内务,在宦官中算得上是朱景瑞的亲信。不过他也没有明说,随口吩咐:“白霖楼璇玑姑娘献上的琴谱甚好,只不过孤有些不明,你传孤的口谕过去,明日若得空,孤将亲往白霖楼请教。”
何进当然不会多问,应承后马上退下,匆匆赶去内务府取出宫的令牌。
天色渐暗,东宫灯火幽明不定。此时的朱景瑞在灯前静坐至夜深,却也想不到他这一决定将会带来什么。
白霖楼在帝京西,跟皇城遥遥隔江。其实百多年前城西并不存在,后来辽国兴起,国都比临朝大一倍有余。朝廷见此地灵杰,便召集富商聚居城西,经过百年经营,帝京西越来越繁华。
皇城周围则是达官贵人的居所,与城西集市分据一江左右,屋楼鳞次栉比,高下分明。江上有长桥如虹,桥上不少商贩吆喝着兜卖小玩意。皇城这边的年轻贵人出来,脸上总是带着些好奇,极好辨认。相较之下,富商子弟则更放得开,街上行人比肩接踵,多的是打扮鲜亮的少年与少女。
朱景瑞乘舆而过,瞥见他们脸上的笑颜,神色有些恍惚。十数年转眼即逝,他已近三十,这个天下即将握在他手中。可他心里更多的是茫然,反倒不如少年时宁定。当初一转身即会见到的那些人,如今全都消失在世间。
心下烦躁,便在桌上描起山河地势,临朝二十六州,这些年来历历在心。一山一水虽然无缘游历,但是这山河的昌盛不衰,是临朝历代国君都小心尽力保全的。为此,他愿意起用张俊这种人,张俊所要的荣华富贵,平安无忧,给他又何妨?
景桓虽然受伤,但生在皇家,也该学着忍耐这点委屈才是。
正想着,何进的声音已经在外边响起:“殿下,白霖楼到了。”
朱景瑞下了车,见白霖楼里静悄悄地,便知何进已经打点过。他微笑朝何进点点头,便领着近卫走了进去。
楼上雅间。君闲远远就见到了太子的舆驾,不过他没有急着迎接,他原本就是不拖到最后一刻就不愿动弹的懒人。倒是白霖楼的主人朝他挑挑眉,示意他再不动就会让他撵出去。
君闲黑眸炙亮,瞧着对方笑道:“璇玑怎么不去跟太子见上一面,说不定一见便成了太子妃。”
璇玑的琴艺跟才气,连皇后都大为赞赏,屡次派人请她入宫做乐师,但她均以不喜拘束为由再三推拒。幸好皇后是真的喜爱音律之人,才没有强求,若换个嚣张跋扈的主,她哪里还能安坐白霖楼。而想到这些,素来博得满堂喝彩的璇玑却神色黯然:“你知我已有喜欢的人。”
“哎哎,眼下的人越来越胆大了,女子尚如此,叫我这等保守内敛之人如何过活!”君闲以扇敲敲额头,仿佛万般苦恼。
“武侯世子痴恋景王,不过人尽皆知而已,何等地保守内敛。” 璇玑毫不迟疑地反击。
君闲哀声叹息,连连退出雅间,“我去迎接世子太子殿下了。”有话柄落在旁人那里就是不痛快,害得他连反讥的乐子都没了。而且他连否认的底气都没有,想到景桓确实是有些心痒难耐。
自己离京大半年里,也不知景桓的恨意是多了,还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