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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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错认湖畔垂钓人
时光从容而过,从不因人间的任何沧桑而改变节奏,一晃就又是七年。
吉安巷中不再有嬉闹的童音,三公府巷也因清净而增添了几许高华。阳光和暖,斑驳地透过柳条,在地上勾勒着写意的阴影。绿荫中一片红色的裙角随着微风轻轻摇曳,那红色纯正而热烈,好似春的骚动呼之欲出。
一阵调皮的微风掀起浓密的绿色柳帘,露出一对正甜蜜拥吻的少男少女。
“萱妹,我爹已经去你家提亲了。”江渔喘息着道。
“嗯”,红衣少女正是韩萱,曾经的相府小魔女,已经长成了光彩夺目的明艳少女,韩萱盯着眼前青梅竹马的俊朗少年粲然一笑,再次拥了上去。
江渔一边吻着韩萱,一边抽空说着:“好像我爹一次提了两桩亲事。”
“嗯?”
“还有我大哥和韩芙的婚事。”
“啊?”
“韩相把大哥和韩芙的事暂压了下来,不过总算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江渔没有明说的是,他父亲江狸其实在替三皇子极力笼络韩平川,奈何韩平川不怎么给面子。
“没怎么见过你大哥和芙姐有来往啊?”韩萱觉得有些意外,“难道是因为前两天,宋志博自己跑来求亲,想娶芙姐?”宋志博是御史大夫宋良铮的远房族侄,父母早逝后被宋良铮接到府中养大。
江渔笑着摇头,宋家与江家现在简直势同水火,就连宋家提个亲,江家都要横插一杠。
江家扶持三皇子争位之心如今已路人皆知,而御史大夫宋良铮则坚称,大皇子赵灵旸无过甚至素有贤名,没道理舍长子而另择其他。宋良铮为人耿直,朝堂之上说话直来直去,皇帝赵辰央清楚他的脾气,并不视他为党争,信任如常。赵辰央的态度模棱两可,韩平川保持沉默,反而使得朝臣们大多持观望态度,并不急于站队。
相府书房中,韩平川正对着宋良粟叹气:“芙儿的事,她自己也没个主意,只会说‘全凭爹爹做主’,难得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女儿,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做主了嘿嘿。”
宋良粟道:“芙儿像是没主意的人?她心里明镜似的,她不说,想必是对志博和江帆都没什么心思,只不过芙儿自小懂事,不像萱儿和芷儿那般肆意妄为。”
韩芙自小跟在韩芷身边长大,性子比较安静,又没有经历过生母去世的痛苦,不似韩芷那般冷漠,但多少也沾染了一些韩芷特立独行的作风,三年前就开始经营自己的绣品生意,出自韩芙之手的绣品除了绣功精湛之外,整体画面的取材、构图与意境,都有寻常绣娘难以企及的雍容大气,在整个大赵都是千金难求。韩芙不久后就开班授图,俨然一派小宗师的气度。
韩芙在府外有自己的绣坊,韩芷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医馆,韩萱和韩葳更不会老实待在家中了。韩葳喜欢去医馆,听些百姓们的家长里短。韩萱喜欢去绣坊,经常缠着那些布商们讲些世道见闻,韩芙授课之时,她就在旁抚琴添香。
韩平川对女儿们喜欢抛头露面不太在意,对孩子们的事,他一向很少苛求,只不过婚姻大事涉及到两个家族,他自然要有所考虑。
“哼,江渔那小子,”韩平川心中对江家人有些排斥,“罢了,既然萱儿喜欢,就由着她去了。只不过如果芙儿对江帆无意,那就万万不能嫁入江家。但要说嫁入宋家,也似有不妥。”
宋良粟闻言不甚在意,她本是宋良铮的亲妹妹,不过对亲上加亲这种事不怎么热衷:“向芙儿提亲的人家多得很,到时候让芙儿自己选就是了,这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韩平川突然笑了,揶揄道:“看看芷儿带出来的芙儿,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这两年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再看看你教的女儿,真不知葳葳将来嫁不嫁得出去,你这个后娘可被芷儿比下去了哈哈……”
可能是由于钻研音律的缘故,又或许是跟在韩芙身边久了,韩萱的性子较小时候收敛了许多,多少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样子,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韩葳,让韩平川觉得不太省心。
宋良粟眼睛一瞪,手往纤腰上一叉:“我说丞相大人,你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葳葳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那些俗人如何欣赏得了!”
宋良粟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还真是有些打鼓,是她对女儿太娇惯了吗?这样对她们到底好还是不好?这些年她心里不是没怀疑过,可是真要让她像训练玩偶似的,把那些条条框框加在女儿身上,她又有些不屑。
想到此,宋良粟不由一股傲气袭上心来,头一昂,理直气壮地道:“怕什么,反正她爹是当朝丞相!”
韩平川见夫人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由苦笑,不过转念一想,他的门人遍布天下,其中不乏让他喜爱的青年才俊。他突然想到了新科进士秦渊,人物着实出众,但马上又摇了摇头,秦渊一介寒门儒生,性情有些古板拘谨,想必难以和葳葳相处得来。
宋良粟见韩平川神情变换,问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对了,葳葳呢?”
“又跑到外面去了。”
“这孩子,你也该管一管了,连萱儿都知道练琴,就她一个无所事事的。”
被批无所事事的韩葳,此时正在韩芷的医馆中捣着药,这个刚刚及笄的相府五小姐,已经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闷声不响地淘气,只是这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没一样能让她定下心来的,除了在韩芷的医馆中帮忙,平日里确实无所事事。
正在韩葳愣忡走神时,丫鬟蚕豆走进医馆:“葳小姐,刚刚林家公子过来,说发现城东小青湖那里清静凉爽,他要过去钓鱼,问小姐要不要同去?去的话这会儿直接去小青湖找他就好。”
韩葳回过神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钓鱼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有什么意思,不去。”
“小青湖么,”正在分拣药材的韩芷闻言走过来道:“前些日听芙妹说想找一处别致点的小湖取景构图,我原本打算哪日抽空陪她出城转转,城东那边我倒没去过,不若葳葳先去看看,真要如林彦所说的那般安静少人,改日我们一道去游赏一番。”
“好嘞,那我去看看。”韩葳一向对这个大姐言听计从,闻言便起身,走到门口处又停下来回头道:“蚕豆你来给大小姐帮忙。”韩府的下人,有很多都被韩萱幼年调皮改了名字,如豌豆、蚕豆、土豆之流,下人们虽无奈,却也一直这么应着。
小青湖是城中唯一的湖,只因夹在城墙和一众官家宅院之间,所以甚少有寻常百姓走动。此时湖边绿柳成荫,湖面水波微漾,微风徐徐而过,带来草木的清香。几个装扮贵气的女子正围坐岸边草地上低声说着话,见韩葳走来,都抬起头看着她,好似认得韩葳,却并不上前招呼。除了一起在吉安巷中玩耍长大的人,韩葳与城中其他官员的子女并不熟悉,作为韩府中最不显山露水的五小姐,大家好似也没什么结交的兴致。
韩葳抬眼四下望了望,见这湖边果然少人,只对面青草地上隐约卧着一人,隔着一湖之水,情形瞧不太清楚,朦胧中只觉清风绕杨柳,暖阳抚着青草,那人临着绿水躺在树荫下,说不出的恬淡惬意。韩葳微微一笑,举步朝那人走去,步履闲适。
随着距离拉近,韩葳渐渐瞧得清楚了,那人仰面半躺在一张藤椅上,一只手枕在脑后,脸上盖着个斗笠,阳光洒在他身上,照得灰色的粗布麻衣分外老旧。草地上随意放着一根钓竿,另一头伸进水里,旁边置着一个小木桶。垂钓者似乎不怎么上心垂钓,一心只晒着太阳,倒生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雅致韵味。
韩葳不禁一笑:“我说林家大少爷,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件衣裳,不去营里当差,却来学人家做隐士么?要不要帮你盖间茅屋,再僻个小园种梅养鹤?”
林彦之父乃太常林望,伯父为镇海太守林晟,林家势大堪比三公,所以林彦现今在禁军中挂着清贵头衔,却没什么实际差事,反正他身份矜贵,也没人管他去不去军营。
灰衣男子闻言指头微动,似是想拿开遮在脸上的斗笠,却半路停了下来,最终没有动作。韩葳压根就没注意他的反应,自去看向那桶中:“好可爱的鱼儿!”说着就伸手去逗弄那水中的小鱼,“你没叫范硕过来吗?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说来我有更久没见相宜了,据说舅舅还在气我爹爹不帮他在朝中说话,我都不敢去宋家了。”韩葳跪坐在木桶前自顾自地玩着,身后的灰衣人纹丝未动,一言不发。
“哥哥现在貌似也不怎么同江家哥哥往来了,只有萱姐坚持和江二哥在一起,爹爹也无可奈何。”韩葳不理身后之人的沉默,继续一个人碎碎念着,“你说,是不是人长大了之后,再也不可能单纯做朋友了?”
韩葳闷闷地停了一会儿,又继续道:“西城秀安巷的王铁头去北辽进药材,不知出了什么事故,一年了人都没回来,王家嫂嫂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走了。芷姐姐把他们的儿子小鹰接到医馆来照顾。小鹰才五岁,经此变故,无论我怎么逗他说话,他都呆呆地不理人。”
韩葳叹了一气,半晌才继续道:“不过有芷姐姐照顾他,应该很快就会好的。芷姐姐像仙女似的,世人都道二殿下为她白白蹉跎了岁月,我却觉得二殿下才是活得最明白的人!”
“哎,”韩葳语气中多了几许愁绪,“不知将来,会不会有人如此对我。”
韩葳一时感慨,小女儿心事脱口而出,登时闹了个脸红懊悔,心道我对林彦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她和林彦等人自小来往,略一尴尬之后也就很快释怀了,这时才注意到身后之人竟是一句话都没同自己讲过,若是范硕在此,听她为这些琐事忧郁,肯定是要嘲讽一番才甘心,林彦虽不像范硕那样爱开玩笑,怎么也要笑一笑的,这样毫无反应,着实让韩葳觉得奇怪:“你怎么不理人?”韩葳转身,随手就去揭灰衣人脸上的斗笠,灰衣人一个猝不及防,整张脸就现了出来。
“你……”韩葳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眼前之人的眸光仿佛瞬间就印入了心底,以致多年之后,韩葳还是很清晰地记得那一丝慌乱之后的躲闪,和那一瞬躲闪之后,隐隐流动的几分惊喜,和几分孤独。
那眼神竟如此熟悉,仿若是前世的烙印,她却溯遍三生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