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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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食言勿等寄不得
就在韩芷已经放弃寻找韩杉, 孤身入辽之时,韩杉和张鸣二人已经顺利进入肃王军。
肃王军早前的主要对手是北辽人,骑兵实力自不在话下。如今李迎潮自立, 日后少不得一番攻城略地, 陈廷祖的步兵营因而一边加紧操练、改良装备, 一边急速扩张。韩杉和张鸣俱是步兵营三千重甲新兵中的一员。
韩杉不想引人注意, 大半时候都隐藏起自身武艺, 更何况肃王军中藏龙卧虎,他那点武艺也未必排得上号。张鸣不知被分到了那个伍,韩杉平日里甚少与人打交道, 只积极随军操练,暗中观察军中上下, 如若不是时不时想起家人, 这段时日倒是他有生以来最畅快与放松的日子。
他有时会羡慕身边这些淳朴直率的士兵。白日里累出一身大汗, 夜里倒头即睡,并非看淡生死, 却毫无畏惧地面对未来各种残酷的可能,寄希望于在浴血杀伐中摆脱既定的命运,在韩杉看来,这些人有种难得糊涂的乐观与旷达。
这日夜里,睡在大通铺上的韩杉被身旁的伍长小吕睡梦中一脚踢醒, 索性坐起身来, 翻出了偷偷带入军中的纸笔, 悄悄写着什么。
他想写这样一封信很久了, 迟迟没有动笔, 是在犹豫该写些什么。这封信,自然是寄去镇海桑洲城的, 他要对林冉食言了。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去林家提亲,估计林晟都不会允许自己进门。
是该说我对你不起,还是天意弄人,只能辜负?韩杉纠结半晌,只写了两个字:
“勿等。”
酝酿多日,最终落笔却只剩两个字,韩杉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还是想把它废弃掉。“万一适得其反呢?”韩杉心道,“干脆就让冉冉以为自己死了,彻底绝了念想,安心去嫁他人不是更好?”
正在韩杉反复迟疑之时,手中信纸突然被人抽走,韩杉转头一看,见原本睡得死猪一般的小吕竟然醒了。
小吕看起来与韩杉同龄,但眼神就稚嫩多了,整日里笑嘻嘻的,只不过比韩杉早半个月入军,混了个伍长来当,长得是脑袋圆圆、眼睛圆圆,再配上个小蒜头鼻子,前后左右愣是找不出半分棱角。他抢下韩杉的信纸只是想开个玩笑,却对上韩杉一脸的严肃,心下一阵尴尬,硬着头皮嘻嘻一笑:“大半夜的不睡觉,可是给家乡的姑娘写情话?”
韩杉正心情低落,不想搭理他,不过伍长虽不算军官,毕竟也比他高上一级,韩杉压下心中不快,低声道:“快还给我,若影响你睡觉了我就去外面。”
小吕平日里就觉得韩杉不大合群,总是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不由对他有些好奇:“我也睡不着了,看看你写的什么?咦?”小吕一边看着一边爬下行军床向外走,这纸上的两个字刚好也在他认得的几筐大字中,便诧异道:“怎么只有两个字?”
韩杉眉头一皱,只好悄声追了出去。值守夜班的士兵朝二人看了两眼,以为是起夜方便的,没太在意。小吕手中拿着信纸在前面上蹿下跳地故意逗着韩杉,韩杉心中一阵恼怒,不自觉地就用上了功夫,一出手就将小吕掀翻在地,小吕却是一扬手,将韩杉的信纸扔了出去。
小吕吃惊地捂着屁股跳将起来,道:“行啊,你小子有两下子,早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了,咱们来比划比划!”
韩杉无语,这夜深人静的,按他这么闹法,非惊动其他人不可,忙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夜里闹事,想尝尝军法处置的滋味么?”
小吕闻言缩了缩脖子,老实了些许,不过已经晚了,千夫长孙洋突然冒了出来,板着个脸问道:“你二人大半夜不睡觉在此做甚?白天训练得还不够是吗?”
小吕呵呵讪笑着:“我……筋肉酸痛,出来活动一下。”话音未落,便见孙洋走近两步,捡起了韩杉的那封信笺,沉声道:“这是什么?”
“那是我的。”韩杉道。
孙洋眼带疑惑地看了看信上字迹,冷哼一声,这时正好一对巡逻兵经过,孙洋突然大声喊道:“这里有一名奸细,快抓住他!”
刚巧,这队巡逻兵的头目正是几人所在部的军长——强弩校尉程决。程决突然听见有人大喊奸细,来不及分辨,第一反应是先把人扣住再细细分说。
韩杉一惊,发现孙洋的手指指的正是自己,正莫名其妙的当口,就有两名士兵上来,二话不说钳住了他双臂。韩杉一声冷笑:“凭什么?你有什么证据敢这样血口喷人?”
程决三十出头,国字脸,目光沉静,身材虽没有韩杉高,却是正经八百的军人体魄,很是壮实,一看就是入军多年之人。“孙洋,怎么回事?”程决问道。
“哦,原来是程校尉,我觉得这人有些问题,您看。”孙洋将韩杉的信纸递给程校尉。
韩杉见状不由大为光火,怒道:“你凭什么看我的私信?”
刚接过信的程决一声冷笑,看来这小子还不知道,军中私信被拆是常有的事,更何况眼下两军对峙,纵横在胶东本土的人手又被抽调走不少,只能靠军中各级将士提高警惕,所以此刻孙洋的举动不能算是针对韩杉。
程决不动声色地看着一脸激动的韩杉:“这是你写的?”
韩杉一哼,反问:“可有违反哪条军纪?”
“就是啊,”旁边的小吕也壮着胆子出声道,“给姑娘写封情信而已。”
“你闭嘴!”韩杉气道,还不都是这家伙闹的。
“程校尉,”孙洋在旁道,“我观察他很久了,这个张寒来历不明,自称是岭南流民,可一口官话,从头到脚没有半点流民的样子。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肚子里应有点墨水,给姑娘写信,会只有两个字了事么?”孙洋说着一声冷笑,“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相与?”
韩杉被气得够呛,咬牙切齿道:“小人之心!”转过头不去看他。
程决拿着信纸的手一抬,冷冷道:“所以,你指认奸细的证据就是这两个字?”
孙洋一愣:“程校尉,他……”孙洋一时支吾起来,他确实没有其他证据。
程决向钳制韩杉的两名兵士挥了挥手,韩杉得以脱身,转头看了一眼孙洋,一个字都懒得解释,眼神很是不屑。
孙洋心中大怒,他怎么说也是个千夫长,韩杉只是最普通最低级的士兵,竟敢在他面前有这般傲然之态,急切道:“程校尉,这人确实同其他士兵不一样,绝不是什么岭南……”
程决回身,目露精光,沉声打断道:“哪里不一样?”
“这……”孙洋又词穷了。韩杉乃是自小在相府长大的公子哥儿,不管为人再怎么谦逊低调,平日里的言行举止、生活习惯,在一众下层士兵当中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若要问哪里不一样,那自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不一样,但若真要追究起来,孙洋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肃王军中,一向只论军功,只谈军纪,不问出身,不问过去。”程决眼露不悦,将信纸还给韩杉,不客气地对孙洋道:“警觉性高是好事,但是不要草木皆兵,弄得人心惶惶。”
“多谢程校尉。” 韩杉接过信纸,两手一抬,习惯性地就要作揖,却又生生止住,改为单膝跪地一拜。
程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扬长而去。
孙洋被程决抢白一番,面上很是尴尬,心中没有半点服气,恨恨地瞪了韩杉一眼,转身离去。韩杉懒得与他计较,转身朝自己的军帐走去,小吕紧随其后。
二人走到帐门口,韩杉手掀帐帘,人却止步不前,只见他回头望了眼帐外的照夜火把,神色黯然地将手中的泛黄信纸扔向火焰,“勿等”二字顷刻化为灰烬。
小吕在身后没有作声,他也意识到了这个张寒确实有些古怪,不过连孙洋都吃了瘪,他小小伍长可没有底气再去质疑什么。更何况程决说的也是事实,肃王军征兵向来只论本领,不考据出身,否则也不会有那八千人的绿柳营。那里面十有八九都是江湖异士,打家劫舍估计都是拿不出手的小案底,躲避仇家的职业杀手也不在少数。
月挂中天,清辉淡洒,整个大营复归宁静,只剩下火把噼啪的声响。帐中响着此起彼伏的轻鼾,韩杉睁眼望着帐顶,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
晨起操练的号角响彻大营之时,韩杉将将似睡非睡地迷糊了一个时辰,不由心情略感烦躁,强打精神随众人走出营帐。
一出帐外,韩杉就发现校场之上不同往日,各部新兵似乎都聚集在此,小吕不由低声道:“这么多人,八成是要合操阵法了。”
韩杉闻言心中有点激动,入军一个多月,他所经受的训练无非就是打熬体力而已,偶尔接触到强弩,最多也是半日上缴,不能随心所欲练习,一听合操阵法,不由心生向往。再抬头四处搜寻,不知为什么,没有看到张鸣的身影。
各部士兵开始分领武器,不出一刻就整齐划一地各自归位,鸦雀无声,严阵以待。
此次合操指挥长正是程决,程决一脸严肃郑重,身如铁塔似地站在了方阵中间,字字铿锵地将战阵讲解一番。很简单易懂的阵法,程决却全程怒吼一般说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少士兵在心中不以为然,就连韩杉都不免在心中腹诽,觉得这个程校尉的表情着实有些故作高深,不过腹诽归腹诽,韩杉还是一字不漏地牢记在心了。
一声号令,众士兵迅速列阵,阵型变换有条不紊,很有几分训练有素的架势。
校场东北角的木质角楼上,一身常服的李迎潮与陈廷祖不由相视一笑。胶东五大营,李迎潮分身无术,并不常驻军营,名义上起居还是在肃王府,不过大半时间都是往来奔波,这日被陈廷祖邀来旁观新兵第一次大合操,此时一身单衣胡服,木冠革靴,低调入场,没有带任何随从,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校场中央,三千新兵按部就班地执行程决的指令,顺利完成了指定阵法演练,结束的号角响起时,士兵们一个个眼神晶亮,略微得意还带着几分新奇。
“小王爷觉得怎么样?”角楼上的陈廷祖问道。
李迎潮一笑:“此刻下结论为时尚早,且再看看。”
就在这时,校场外突然响起一阵轰隆的马蹄声,士兵们背对着校场入口列阵,不明所以,只觉这声音如狂风般迅速靠近,隐隐有挟山超海之势。众人心下诧异,却碍于军纪,不敢擅自回头,只能竖着耳朵听着,又觉这支人马虽声势不小,但听起来数量又不多,至少不会比己方多。
几息之间,一队千人骑兵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校场中央,列阵新兵方阵对面百步开外,清一色的獠牙青黑面罩、光明甲、红缨枪,胯下是清一色的纯种塞外马……整肃的军容下无声散发着一股天之骄子般的桀骜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