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阳星言白天出来的各项检查结果都是良好，可全身的肌肉罢工了一个月，现在突然要使用它们，多少还是有些吃力。

好在连清扬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即将砸在被单上的那只手。

使不上劲的手被连清扬温暖粗糙的掌心包裹着，阳星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出车祸前阳星言就因为研究所的事情忙得瘦了不少，现在又不吃不喝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和他接触的时候连清扬都不敢太用力，担心一个不注意就把手里的脆骨捏碎了。

阳星言反手虚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也很想你。”

他才醒过来，一时间还无法适应，所以才说了没几句话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可他好不容易从混沌中脱离出来，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当然不想就这样睡去。

万一下次睁眼的时候，他又回到那个漫无边际的房间里该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的长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

连清扬的注意力都放在阳星言挣扎的眼皮上，根本没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

他用掌心覆盖在阳星言快要闭上的双眼上，低声哄道：“安心睡吧。”

他的手掌降下一片黑暗，掌心燥热的温度和说话声音的轻柔像是双重咒语，阳星言再也扛不住，阖眼后又沉沉睡去。

果然，在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之后，阳星言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白色房间里。

在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活动。

一开始是靠团团云雾恢复记忆，等他把所有跟连清扬有关的事情想起来后，面前又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画面。

画面就像现场直播一样，给他转播连清扬到这个世界的一个月都在做些什么。

他看到连清扬无助的站在ICU的门口，哑然的流着泪。

他看到连清扬每一次跟医生交谈的时候一会儿放松一会儿收紧的眉头。

他还看到好几个无法入睡的夜晚，连清扬拉着他的手说一晚上的情话。

想念的心情到达了顶峰，阳星言疯了似的在没有边际的房间里寻找出口，可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无论他怎么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白。

但是只要他能醒来过一次，就能醒来第二次。

他蜷缩在地上，看着漂浮在眼前的画面——

连清扬在他睡着后，起身离开了几分钟，再次回来的时候，他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里面还躺着一块毛巾。

虽然这些天都是连清扬亲自给他擦身的，阳星言早就习惯了，没有前几次那种羞耻的感觉，可这一次看，他脸上的温度又不自觉地攀高。

连清扬拧干吸满水的毛巾，动作轻柔的给阳星言擦着身体。

这一次的擦身时间格外的长，阳星言在白色房间里看得都快热蒸发了。

擦身完毕，不停动作的连清扬也觉得有些热，他脱下外套，随意的搭在了手边的椅背上。

他长舒一口气，凑到阳星言的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平稳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连清扬的眼睑下意识地颤了颤。

他就这么看了一会，然后俯下身，嘴唇在阳星言微皱的眉心上轻轻碰了一下。

“欢迎回来。”

*

第二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阳星言再次睁开了眼。

刚醒来，扭头就看到趴在床边呼吸轻缓、阖眼浅眠的连清扬。

他想要小心翼翼的弯曲起手肘，

早上的时候，连清扬把昨天晚上阳星言短暂清醒的事告诉了医生，所以护士又来带他去做了个全身检查。

已经快四十个小时没合眼的连清扬在检查完最后一项，回到病房的时候，直接趴在床边睡着了。

阳星言怕打扰他，但是手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他的脖子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歪着，手指不安分的在连清扬的耳廓上揉捏。

连清扬真的是累到了，被人反复搔挠揉搓都没有反应。

要是今天之前的他，肯定会被弄醒——这一个月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晚上的睡眠很浅，稍微有一点动静都能被吓醒。

显然，在久违的和清醒的阳星言说了几句话，压在连清扬心里的那块石头小了许多，睡觉都踏实了不少。

阳星言笨拙的挪动身体，想要离连清扬更近一些。

他明显感觉自己的精神比昨天醒来的时候好了一些，没有那种遏制不住的疲惫感。

但直觉告诉他，过不了多久他又要陷入沉睡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阳星言从最开始的满电，变成现在的电量不足。

连清扬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在他模糊不清又断断续续的梦呓中，阳星言留下一句清晰的“晚安”。

这天之后，阳星言每天都会醒过来一段时间，并且每一次昏迷过后，下一次清醒的时间都会变长。

白色的房间就像他的充电器，他是一块电池，每一次回去他都需要把自己的电量充满，并且每一次充电都会让他的电池容量变多。

半个月过去了，现在的阳星言已经可以清醒八个小时了。

他的这种情况太过特殊，导致每天醒来的时候身边都有一群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医生盯着他询问和研究。

要不是现在阳星言清醒的时间还算长，不然连清扬真的会像之前一样把他们全都拒之门外。

送走了专程从国外赶来看这个特例的外国医生后，阳星言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

“你要是说一句自己不舒服，我立刻就把他们赶走了。”

关上门，连清扬来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肩膀让人可以靠近自己的怀里。

阳星言动了动身体，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后，疲惫的闭上眼睛。

“一直推脱只会加深他们的好奇心，反正等到他们什么都研究不出来的时候就会自己放弃了。”

“累不累，”指腹在阳星言的太阳穴按压打圈，“要不要睡一会。”

似是对他的提议不太满意，阳星言脖子后仰，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肩膀，笑着提醒道：

“睡了我们就要明天见了。”

连清扬也发现了阳星言清醒的规律，所以也不怕他眼睛一闭又不睁开了。

“如果你真的不舒服，我也不会硬拉着你陪我的。”

“可是我想跟你说说话。”阳星言

每天都被强制分开十几个小时，阳星言变得特别黏人。

连清扬停下手上的动作，搭在阳星言肩膀上的脑袋直接埋进了他的脖颈处。

“那我们聊聊，为什么前一晚还在床上的我们再次醒来会出现在这里。”

感受到怀里人身体的僵硬，连清扬继续说：“每一次说到这个话题你都会装睡逃避。”

脖子上的肉被人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阳星言身体前倾，想要躲开，但是被人拦腰抱紧，根本逃不掉。

因为对方逃避的动作，他又惩罚性地吊起一块软肉，牙齿不舍得用力的在软肉上轻轻厮磨：“不，你知道。”

阳星言刚醒过来就对自己出车祸的事接受良好，并且对自己表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被车撞了，还知道被车撞的他应该早就已经死了的事。

他有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

恐惧的情绪攀爬而上，席卷了连清扬全身——

无法掌控的走向，未知的以后和突然消失的恋人，一切的一切都令他不由自主地冒冷汗。

他不可控地想，阳星言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不能告知于他的秘密，所以才在相拥而眠的第二天变成遇到车祸躺在病床上无法醒过来的植物人。

被紧紧抱住的阳星言默了。

这些天，无论是清醒还是回到白色房间充电，他都在想如何跟连清扬解释这种怪异现象。

或者说，他在纠结，是否要把自己不堪孤独的过去全部揭开。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说，连清扬就会认为这是一场梦，等他们回去，梦醒了，所有的事都翻篇了。

可连清扬比他想象的更敏锐，也更执着，他好几次用“做梦”的原因搪塞过去，连清扬都没有相信。

已经淡忘的回忆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全都翻了出来，阳星言在害怕连清扬会像自己父母一样，全盘托出后离他远去，那他又会和以前一样变成一个人。

他好累啊，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他明明适应了新世界的生活，为什么又会回到这个一切都不完美的地方？

怀里人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连清扬意识到自己把人逼太紧了，赶紧转移话题道：

“明天想吃什么？医生说你恢复的还不错，可以吃一些带味道的东西了。”

“想不想吃水果蛋糕？”

边说还边安抚着轻拍他的手臂。

他的话把在旋涡中痛苦挣扎的阳星言拽了出来。

他记得的，只要他心情不好，连清扬都会买甜品来哄自己。

特别是某人头一晚渡过头了，都会在被赶去书房的第二天买各种新奇的小甜品来赎罪。

虽然还是没能从书房解放，但至少不会被禁止亲亲碰碰的行为了。

阳星言涣散的目光开始聚焦，犹如溺水的人被捞上岸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等到大脑缺氧的感觉消失了一点之后，他才喃喃低语，回答连清扬的问题：

“可我想吃巧克力味的。”

“好。”连清扬无底线的答应任何阳星言想要的。

但想起医生说的注意事项，为了阳星言的身体着想，他还是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

“只能吃一口，最多两口。”

阳星言被他谨慎的模样逗笑了，眼角噙出一滴泪。

“连清扬，”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刚才肆意的笑，“你想知道27岁以前的阳星言，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