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华喃喃道：“单个脑细胞无法理解我的行为。它们只是在执行自己职责的分工而已，依据外界刺激的不同，它们或者释放生物电或者不释放生物电……无数个脑细胞的不同行为综合起来，便成为了我的意识。就像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个行为，全部都不是单个脑细胞可以理解的。我即存在，又不存在。”

机械合成音说道：“同理。每一个个体都无法理解我的行为，它们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分工而已。它们在做自己的事情，而数百亿个人的不同行为综合起来，便构成了我的意识。我……同样是存在的，但是我又不存在。”

季华喃喃道：“为什么人们聚集在一起会产生超人意识？”

宝瓶座文明反问道：“为什么没有意识的脑细胞聚集在一起，便产生了你的意识？”

季华苦苦的思考着，良久之后才说道：“或者可以说，你和我都是不存在的。我们都只是一些基本单位的集合而已——我是细胞的集合，你是人的集合。或许这只是两个不同的解读方式。从基本单位的方面来解读，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人或者细胞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行动着，但如果将它们看做一个整体，那么便可以从这个整体的行为之中解读出特定的含义出来。就像是……就像是一个虚拟生命。”

打个比方，有一块电子芯片，这电子芯片之中存在一个程序，该程序可以虚拟出一个人物形象出来，任何人都可以与这个虚拟人物交谈。

普通人只会以一个整体的眼光去看待它。在普通人看来，它是完整的。它会哭，也会笑，也会和人聊天说话。它和一个真正的人没有差别。

但是如果将那块芯片取出来，且交给一名电子工程师来看的话，电子工程师则会认为那不过是一些电路和逻辑门在电流驱动之下的正常工作而已。

这是对于同一件事件的两个不同角度的解读。就像是此刻，如果从整体的角度来看待人类，超人就是存在的。因为它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拥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立场和行为……但如果从个体的角度来看待，超人又是不存在的。因为所谓的超人的每一个行为，都只是人们在按照自己的意识在做自己的事情而已。

换到季华身上也是如此。从整体上看待，季华的意识是存在的。因为季华有自己的思考和行动，但如果从个体上来看，季华的意识又不存在。因为季华的一切意识都只不过是脑细胞们各自行动的集合而已。

这两者之间即紧密联系着，又相互隔绝着。

季华苦苦的思索着，但是良久之后，季华还是摇了摇头。

“我无法理解你所说的这一切，也无法理解这种存在状态。”季华慢慢说道，“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人们聚集在一起便会有集体意识诞生。这不符合我们的物理理论，不符合生物理论，不符合我们所知的一切。”

“我可以向你解释这一切。”机械合成音说道，“只有当你明白了这一切，我们的合作才可以继续下去。”

季华默默点头，机械合成音则说道：“那么，我仍旧借助图像来为你解释吧。”

伴随着机械合成音的诉说，那台已经离开的机器人再次去而复返，并且再次投射出了一个虚拟图像出来。

在那图像之中有数不清的人影。季华看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

那其中有繁华的商场，穿着各异的人们或者步履匆匆，或者三五结伴面带笑颜，有孩童在哭闹，有情侣在携手……

画面切换。季华便看到了一个似乎是车站的地方。那车站之中仍旧人流如炽，无数车次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几万几十万的人类乘坐着这车辆在地球表面不停的奔波。

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季华看到了一条似乎是高速公路的地方。那高速公路有至少六条车道，道路之上，智能汽车排着长龙往来穿梭……

机械合成音说道：“以你们人类为例。我们可以看到，地球之上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人类在往来移动。那么……我们不妨将每个人都看做一个点。”

于是画面之中，无论身处于商场还是处于车站，还是处于高速公路之上的人们便全都化作了一个个的红点。视角扩大，那红点便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片红色。

视角再次扩大，整颗地球便出现在了季华眼中。季华看到，地球之上有的地方红点密集——那应该是都市；有的地方红点稀疏，有的地方则是空白。

无数颗红点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这个图案的构成似乎是没有什么规律的，至少季华无法从那其中找出规律来。

“下面我将去除一切和人类无关的东西。”机械合成音说道。

于是一切和人类无关的东西就全部消失了，便连支撑着人类存在的地球也消失了。那画面之中便只剩下了一个有的地方稀疏，有的地方稠密的似乎网状，且大概球形的东西。

“下面我将引入时间的流逝。”

引入时间之后，那红色的网状图案便开始了变化。有些原本没有红点的地方出现了红点，有些红点稠密的地方开始变得稀疏，有些稀疏的地方则开始变得稠密。并且，不同区域的红色也时刻有着程度深浅的变化。

季华可以理解这一点，因为季华知道，人们所处的位置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地球之上的人类时时刻刻都在运动着，就像是，周末的时候，城市之中的人们会蜂拥向周边的旅游景点，周末过去后，景点之中的人们又会返回城市。过年的时候，人们会回到乡村，过完年之后，人们又会返回城市。早晨人们会离开家去往公司，晚上又会从公司回到家里。

当人们都聚集在城市中的时候，城市区域的红色范围就扩大，程度也会变深。当人们回到乡村的时候，城市的颜色就会变淡，乡村的颜色则会变深。

但季华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季华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无数年来，我们不都是这样度过的吗？

“我知道，在你看来这很正常，你并不认为这代表着什么东西。”机械合成音说道，“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你们人类的意识集合体，也即你所称呼的超人，在舒缓着自己的身体。”

季华悚然而惊。

那画面又有了一点变化，似乎有些地方颜色变深了，有些原本没有红点的地方出现了红点。那机械合成音便说道：“这在你看来仍旧不代表什么，但在我看来，这是超人在向我说话。它在跟我说，它很迷茫。”

画面又有了一点变化。机械合成音幽幽说道：“这是它在休息。”

画面继续变化着。

“它告诉我，它很害怕。它不明白为什么它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画面仍旧变化……

“它在观察自己的身体。唔，它似乎正在思考。”

……

季华的身体轻微的颤抖了起来。

“如果你想知道超人是什么模样的话，那么，这就是它的模样了。”机械合成音说道，“如果你仍旧有所疑惑的话，我可以这样向你解释。”

伴随着机械合成音的话语，那画面在此有了变化。仍旧是无数的红点，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红点组合成了一个人体的模样。它有头发，有手有脚，看起来活灵活现，就像是真的一样。

机械合成音说道：“这个人体是数百亿细胞组合成的一个人体。”

那虚拟人影忽然间有了动作。季华看到，它双腿开始摆动，小臂也略微抬起前后晃动。

“它在跑步。”季华说道。

“是的。”机械合成音说道，“它在跑步。但是，如果构成了这个人体的数百亿个细胞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且数百亿细胞组成了一个文明……我们不妨称之为细胞文明。嗯，细胞文明的成员们一直在无忧无虑的生活着。白细胞认为吞噬入侵而来的病原体是自己的日常工作，红细胞则认为搬运养料和氧气是自己的日常生活，神经细胞则认为传递信号是自己的日常生活……所有细胞都正常的生活着。那么，如果你身为一个细胞，你会认为这个人是在跑步么？”

季华默默的摇了摇头。

“你认为超人的动作只是人类集体的正常活动，那个细胞也会认为这只是细胞们的正常活动。你看不到超人，细胞也看不到人体。”

那个红色人影跑动了一阵便停了下来，然后嘴唇不断的张开又闭合，似乎正在和人交谈。

“人在说话。但细胞不会认为他在说话。”

投影设备又在旁边将地球之上所有人组成的那个红色、网状图投影了出来，且那网状图正在不断的细微变化着。

“超人在说话。但你不会认为这是超人在说话。”

季华如遭雷击，整个人瘫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