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本是不可能在梦境中感受到的。

因为健康人的神经系统一旦感受到来自肉体的痛楚，不用多久就会醒来。

然而有一种痛，却可以在梦境里长期存在。

那就是精神上的痛。

并非通过神经传达给肉体，只是意识模拟出来的幻痛，却能让每一个经历过此类梦魇的人都印象深刻。

是什么原理让精神上的幻痛超越了肉体带来的真实痛楚，即使是梦魇的制造者也不明白。

不过他已经没有细想的余地了，随着诸葛太平自残一般的疯狂攻击，那溢出的情绪已经影响到这梦境的每个角落。

先是生物，李红豆首当其冲和诸葛太平起了共鸣，幻痛从胸口开始，像是被猛地一拳击中前心，短暂的失神后撕裂般的感觉瞬间扩散，让她痛到满地打滚。

矮小侏儒虽然只剩一个头，但这种幻痛依然能直直钻进他的意识深处，让他五官扭曲变形到了极致，仿佛是在经受凌迟之苦。

接着是死物，废墟上的碎砖破瓦开始颤抖震动，两边的树木无风自摇，树叶树枝一点点断裂掉落，发出和人骨折断一样刺耳的咔咔声。

点点火苗从天而降，掉落在那些树木、房屋、残垣断壁之上，整个朱雀宗山庄的废墟都被这无根之火点燃。

矮小侏儒在幻痛折磨中向上瞥了一眼，只见他引以为傲的血月已经变成了一团大火球，那点燃废墟的无根之火就是来自这里。

“不可能！怎会这样的?！血月梦魇，他妹的给我恢复原状啊！”

他试图激活自己获得的赐福能力，然而那如凌迟般的幻痛让他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连我都知道，恐惧的尽头就是愤怒，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即使在满地打滚之际，李红豆也不忘嘲讽一下敌人。

这个道理矮小侏儒当然明白，被恐惧逼到无能狂怒之人并不少见，但这种情况他可从未遇到过。

即使是李红豆这样不可理喻的精神病人也不过是利用这地方的特殊性，加上超乎常人的想象力才能凭空造物而已，这他还能勉强接受。

毕竟这地方是用对方记忆在对方神识里制造出来的，一个像是梦境又并非完全是梦境的魂魄囚笼，会受到对方影响并不奇怪。

可自己终究是这个梦境的制作者，就算会受到对方影响，他也能随机应变，通过种种手段重新夺回这里的支配权。

这是他在获得赐福后的二十年里，用一次次实战换来的经验。

而现在所有被他制作出来的梦中之物都已经被烈焰吞噬，他却无能为力，连已经填满的血月都被扭曲成了一个大火球，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必不可能相信。

【难道那看起来十分正常，自始至终都在冷静克制的人，其实是个比李红豆还要疯狂的癫子?】

【不对，这个叫诸葛太平的不应该是李红豆自行臆想分裂出来的他人格吗？】

【那为何会有如此完整又独特的记忆，又为何会爆发出如此真实而强烈的情感?】

【难道这家伙的身体里真的又多出来一个灵魂？一直以来他们都理解错了？】

他开始用心去感受钻入脑海的幻痛，那不仅有从恐惧转化而来的愤怒，还有深深的恨意。

作为入侵他人神识的梦魇制造者，他能感觉到那恨意不是对别人的恨意，而是对诸葛太平他自己。

是否就是这股对自己都不依不饶的恨意，引出近乎疯狂的自毁倾向，才造成了这里的变化。

“疯子……全都是疯子，一个比一个癫，他娘的，下次绝对不去招惹什么精神病人。”

就在矮小侏儒自怨自艾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可惜没有下次了，就凭你孟岩，还不够格。”

矮小侏儒猛地瞪大双眼，张嘴大喊起来：“我懂了！是愚弄！大长老饶命！百搭大长老！救救……”

“我”字还没喊出口，一团烈焰就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他的眼球亦在同时炸裂，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岩浆一般的液体，将他的头颅连皮带骨灼烧融化。

他那血肉模糊的残躯也开始燃烧，同样血肉模糊的诸葛太平跪在废墟之上一动不动，任由身下的火焰慢慢向自己蔓延。

李红豆见状心下大惊，强忍幻痛冲过去一把将他从火堆里拉了出来。

“你在搞什么飞机！想自杀吗？别忘了那矮子说过，就算在梦境里受损过重也是会让神识消散的！”

见对方依然一言不发，李红豆定睛一看，诸葛太平的双手双腿都已经支离破碎，半边头颅由于撞击过猛凹了进去，脸上皮肤几乎脱落殆尽，露出面皮下紧咬的牙齿。

这样子肯定是没办法自己动了，李红豆果断把他横抱起来，一起躲到一个火焰还没有蔓延过去的角落。

李红豆尝试着用“空想具现化”给诸葛太平恢复血肉，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幻痛无法集中精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在梦境中凭空造物的能力对此完全没有效果。

她开始焦急起来，仅仅是被感染到这种幻痛已经让她难以忍受，身为一切原点的诸葛太平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诸葛太平！你……你不是说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吗？我还要靠你对付那群邪魔歪道，你不要自己输给自己啊！”

……

写有《除魔卫道》四个字的牌匾在烈焰中劈啪作响，已经没有眼皮的诸葛太平好像听见了这个声音，同时也听见了李红豆的呼唤。

【啊，是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灭门之仇还没有报，还有清灵儿，我还要守护好清灵儿，让朱雀宗继续传承下去。】

【守护……太平……】

【我绝对不会……输给自己！】

随着诸葛太平意识逐渐清醒，他破破烂烂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恢复，影响周遭一切的幻痛和火焰随之逐渐平息，而此时矮小侏儒的残躯已经彻底被烧成了灰烬。

一阵风吹过，卷起还在阴燃的灰烬向天空中完全恢复正常的月亮飘去。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起来，以月亮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崩缩的漩涡。

看来随着梦魇制造者的神识彻底消散，这个地方也即将完全褪去。

“李红豆。”恢复大半的诸葛太平终于开了口。

“干嘛？”李红豆靠着墙，望向天空中的漩涡。

“我决定了，我要用尽全部力量去对付这群邪魔外道，去寻找我们一体双魂的真相，无论我是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他人格。”

诸葛太平躺在李红豆怀里，同样望向天空中的漩涡。

李红豆低下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诶？你居然还在纠结这个？你就是你，有什么好纠结的。”

诸葛太平闻言一愣，已经有了眼皮的双眼越睁越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愤怒的影响还没有消退，在这地方彻底消失前，李红豆好像听到诸葛太平十分难得的说了句脏话。

“还不是你这家伙让我纠结的，你个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