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八岁那年，阿爸阿娘先后染上了一种奇怪的寒病。

在阿娘去世后没多久，阿爸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我们家的房子和仅有的一小片田地。

他把变卖得来的钱都交给了他的远房亲戚，也就是如意镇中最大的大户，赵家的嫡系。

“太平，我了解我那帮远房亲戚，对他们来说，面子比肚子更重要，加上还有利可图，所以他们一定会收养你的。”

阿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为我留了一条后路：

“可一旦这笔钱用得差不多，他们一定会找个理由把你踢出家门，无论我们两家是否定下过娃娃亲……”

“不过那时候你应该至少有十四岁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阿爸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如意镇，他用家里仅剩的粮食拜托八智神社的老巫女，在他死后将他和阿娘葬在一起。

“这个花皮子怎么这么丑？她这样不会传染吧？”

赵家的老太太指着我，对自己丈夫抱怨道：

“你们也是猪油蒙了心，为了一点好名声就留下了这么个祸种。”

“表姑奶，我这病不会传染，而且我很乖的。”

我用阿爸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应付着，努力装出一副听话懂事的样子。

是的，我有白化病，脸上身上或大或小的白斑没办法隐藏，但所幸真的不会传染。

我那自小定下娃娃亲的对象——小表哥赵季竹很好奇地过来牵我的手，但却被他的阿爸打得缩了回去。

我明白他们的顾虑，自小我就是如意镇出了名的丑花皮子，除了阿爸阿娘，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他们将仆人房整理出来给我居住——他们已经雇不起仆人了，所以他们确定我的白化病不会传染以后，我就是仆人。

我逐渐理解了阿爸的意思。

这一家人就算自己饿肚子，也要在别人面前摆出皇亲国戚的架势，收养我也只是为了显示他们胸襟宽大。

当然，能获得一个端茶倒水的免费仆人也是原因之一，既可以在人前充面子，也可以在人后享实惠。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我那小表哥赵季竹，他从未把我当仆人来看，不仅会时常和我一起玩、一起聊天、还会帮我做一些家务。

有一天，当家主母，也就是我的表姑奶对我提了个要求：

“你白天跟季竹一起去学堂上学吧，记得中午回来做饭。”

这个消息并不让我感到意外，如意镇的学堂是免费的，而且和蔼的王老夫子教起书来一向男女不限，哪怕是想多认两个字的农夫，他也会悉心教导。

既然不用花钱，让我一起去上学就更能显示出他们有多大度。

其实我并不想去，因为如果耽误了做饭之类的家务，免不了要受一顿打骂。

而且我很丑，别人家的孩子都不愿意靠近我。

“一起去吧！多学一点知识总是好的。”

赵季竹这家伙非拉着我一起去：

“大不了我再多帮你做点家务就是了。”

一方面是拗不过他，另一方面是我想到阿爸嘱咐过我，还有七年我就会被赶出赵家大院，也确实应该去学一点家务活以外的东西。

所以我和赵季竹一起上了好几年学，我也有幸学会了很多有用的知识。

王老夫子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不嫌弃我脸上身上的白斑，还会帮忙教训嘲笑我的孩子，我默默记住了这一切，并许愿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

赵季竹这家伙比我聪明多了，我五六天都背不下来的书，他一天就能背到滚瓜烂熟，这让我很羡慕。

王老夫子说，以赵季竹之才，弱冠之年前一定会有所成就，甚至可能在南宋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带着赵家重回南宋朝廷，那也是我的理想。”

赵季竹眼中散发出炽热的光芒，然后转头看向我：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我低下头，继续洗着碗，但心里却记下了他这句话。

我们之间本有婚约，赵季竹又从不骗人，所以我相信他。

阿爸还是小看了赵家嫡系的花销，只用了五年，他们就把我赶出了家门。

幸好那时镇上刚开了一家叫做聚金阁的酒楼，酒楼的大当家一眼就相中了我，说什么也要我来当伙计。

他过于热情的态度甚至让我感到害怕，但我实在是无处可去，而且我一无所有，总不能图我一个丑女的身子吧？

于是我在聚金阁当了一年伙计，说是伙计，其实什么杂活都是我做，因为这见不到几个客的酒楼只有三个人：大当家、厨子张大虎、还有我。

赵季竹时不时会来看我，或是给我带上一株桃花，或是陪我聊聊天，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吃下这么多苦是不是就为了能多看他一眼。

所以每次把活干完，我都会倚靠在酒楼外的石狮子上，远远眺望着山腰上的赵家大院。

“花皮子，你又在想那个俊小子了？别想啦，他们可是皇亲国戚，再说那小子一表人才，你长得连我都没兴趣……”

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张大虎总是会在这时候跑过来嘲笑我，他年岁不大，却长了一下巴络腮胡。

他原本是如意镇的屠夫，不过冲氿岛这地方海鱼远远多过家畜，所以他只能在酒楼里兼职做厨子维持生计。

不知为何，好几次我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的天灵盖会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掀飞……

“那可不一定，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过太平这丫头实在是太穷了，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没个像样的嫁妆，不如到时候我把酒楼送给你当嫁妆算了……”

瘦高瘦高的大当家也会穿着一身长衫在一旁开我的玩笑，不过他其实对我很好。

好到睡觉都在一张床上的地步。

我刚来做伙计的时候，本以为他不可能图我的身子，事实证明我错了。

倒不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原因，他需要我睡在旁边，只是为了让我帮他改变体质。

用他的话说，我这样的花皮子属于至阴之体，可以为他化去阳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