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一役，我龙虎宗弟子伤亡过千，二十四位守山师伯全部阵亡，龙虎山七大殿六殿被毁，百年来所藏数百经卷焚毁十之有九，千百年来，道门从未遭遇过如此之大的浩劫……”

杨死突然开口，那声音虚弱无力，又冷冷冰冰——

“三山大劫，茅山彻底沦陷，除一部分收山弟子死守后山侥幸生还之外，多数弟子被杀，其余弟子逃下山去再无音讯；阁皂宗降魔龙族惨遭灭门，掌门族长马君武在战乱中失踪，麾下弟子几乎九成死在山上；龙虎山更是遭到重创。除茅山、阁皂山、龙虎山这符箓三山之外，其他十余分支门派皆被巫教人渗透清洗，各派系掌门之人十之有九命丧山中卫道尽忠……”

“那你呢？”

听到这里，白龙突然冷声开口，盯着立在对面的杨死问道：“你，到底是尽忠了，还是没有尽忠？”

说话时，白龙紧皱眉头正颜厉色，而听到这问话，杨死不禁周身一颤，沉沉低下的头，没有抬起分毫。

“我……你指的，是哪个我？”

沉默许久之后，杨死终于才抬起头来，然而那张脸，却已逐渐变得越发不像自己……

我不禁一惊，只因那张正在逐渐变化的陌生的脸，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仔细一想，那不正是用手死死扼着白龙脖子的‘杨死’，那不正是……

在龙虎山矮崖之上，在那双阵之中和杨死激战的……

张丛云……

而白龙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如我一般惊愕，突然一声冷哼，再度沉沉开口：“你到底是谁，我是该称呼你为杨死师叔……或者是……父亲？”

白龙话一出口，我心里猛地‘咯噔’一声，脑海中完全一片空白……

“白，白龙，你再说什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龙直视着眼前那杨死，没有回答，而杨死的声音，却已从前方传来——

“当年龙虎山矮崖一战，刘大洋奉巫鬼教五长老之命，要将我收入六魔祭器之中，而我身为天生活死人，要收入入六魔祭器自然比一般人更加容易，只需取我的血配合至阴之地做法，便可将我魂魄收入其中……为取我血，张丛云闯入阵中与我缠斗，刘大洋趁机做法要收我魂魄，奈何即将成功之时，众师弟为救我却强闯入阵，阳气入侵逼停了刘大洋的法事，我与张丛云又正拼死缠斗，最终导致阵法失控、阴气外泄，危急关头，原本应该同时被注入六魔祭器中的我和张丛云，竟被困入一体……”

说话间，杨死望向自己的双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也……也就是说……你和……你和张丛云现在是……”

我一声惊呼，惊得连话都已经说不清楚了，然而这时就听白龙正颜厉色一声逼问：“我只想知道，这二十年来作恶的，到底是谁……”

杨死再度沉默了下来，终还是一声长叹，头也不抬地说：“是我……是杨死……”

“可……可是张丛云又是……”

我问完之后，只听杨死答道：“当年张丛云被困入我的身体，原本还并无太大反应，后来我摔下山坡，从昏迷中醒来后见身体并无异样，于是趁机下山与二弟杨左生会合……我本以为自己的身体无关紧要，总会想到解决办法，从身体中救出丛云师兄，哪知道，从云师兄的魔性却渐渐侵蚀了我的内心……”

杨死一声长叹，紧接着一阵苦笑，又说：“与左生会合后，我已渐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碍于当时那种紧迫情况也不便多说，于是才让左生先将幼年时的你带出险境，而我之所以离开，其一是为了引开巫教之人，其二也是想单独找到方法，与张丛云从一体中分离出来……”

“那，那后来呢……你成功了没？”

问完这话之后，我才意识到这话原本就是多余，看杨死眼下的样子也知道，自然是没有成功。

果然，杨死摇了摇头，回答说：“之后几年中我一直独来独往，并且一连破坏了巫鬼教几座分部，只希望能找出拯救自己的方法来，可惜方法没有找到，我更成为了巫鬼教的眼中钉，巫教几度派人追杀我都被我打退，最终巫教教主张小茹更亲自出马，一连追杀我两年之久……”

“张小茹是小茹的母亲，既然是仇人，为什么你们又会……”

“张小茹虽是巫鬼教教中大祭司，但其实本性善良，一直以来巫鬼教大权都由教中长老所掌握着，她不过是颗棋子而已，甚至就连当年的三山大劫，也都是巫鬼教五老一手操作，张小茹本就反对，奈何却没有制止他们的理由……当年张小茹一直追杀我，后来无意间独处，张小茹听我诉说了自己如今的身体异样，于是决定帮我，谁能想到，我们一对宿敌竟然最终相爱相杀，为了避免这世俗仇恨，也为了专心救我，小茹她这才自愿放弃了肩上的使命以及巫鬼教大祭司的身份，在一只名叫兔儿娘的兔子精的帮助下，藏入了深山修行……”

杨死说到这里时，后面的事情我和白龙其实都已经明朗了。

当年杨死和张小茹藏入深山隐居，奈何却被一直在幕后掌控全局的燕七，也就是庚辰所害，巫鬼教与道门双方人马同时杀入山中，这才演化了一场荒山激战，最终张小茹惨死山中，杨死因自己的爱人被道门弟子杀死而心性大变，最终走火入魔，成为了后来的巫鬼教教主……

不，不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我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又朝着面容憔悴的杨死惊呼道：“可你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女人？”

我话一出口，就见杨死周身微微一颤，似是恐惧，却没有回答。

“复活后的张小茹，在天鲜楼里清清楚楚亲口告诉我，杨死，是你杀了她……她为了救你能放弃一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我逼问之下，杨死突然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莫名地抽搐了起来，更从喉咙中传出一阵哽咽声……

然而没过多久，那哽咽声却突然变成了一阵莫名阴森地冷笑，突然，杨死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狞笑地怒视我和白龙，咯咯笑道：“对，不是他……是我……是我杀死了张小茹……她性格软弱，不配做巫鬼教的教主，与其让巫鬼教一直落在这种人的手里，不如让我，只手遮天，毁天灭地！”

杨死声音激动，说完更是狂笑不止，那狰狞的脸孔让我和白龙不禁一惊，沉默了一下，我再度发问：“是，是张丛云？”

再看白龙，已脸色铁青。

杨死没有回答，只是跪在地上又哭又笑，不自觉地，两行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利用杨死的身体杀死张小茹，又将张小茹的死嫁祸给道门，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道门弟子杀死了张小茹，其实这不过是你趁机加入巫鬼教的一步台阶……你想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因爱妻被杀才堕入魔道，你想骗取巫鬼教的信任……”

“嘿嘿，是，又如何？”

杨死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脸上的狞笑突然间又转变为无尽的痛苦……

“对不起……我……我控制不了自己……丛云师兄怨念太深，我根本无法控制住他……我曾想自杀谢罪，可我……可我的身体却不受自己的控制……我做不到……做不到……”

说话间，他抱住脑袋疯狂地挣扎了起来，白龙也已眼圈通红，因心潮的澎湃，周身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