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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斤乐 | 分类:历史 | 字数:1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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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章 鳌龙入海任鱼跃 是福是祸命难确
驸马府是汴京名园,距离端王府不远,骑马当有十来分钟的路程,一路上华中陆无心欣赏路两旁的闹市街景,专心默记高俅告诉他的每个人外貌特征和性格习性。他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场面难免有些紧张和不安。高俅见状,并未去疏导华中陆的情绪,而是慢条斯理地介绍起沿街的建筑,他知道华中陆的记忆力很棒,这两天中,那些人物特征和注意事项早就烂熟于心,此刻让华中陆分心关注下其他事情,可能对于他调节情绪更有帮助。果然,没过多久华中陆就恢复了镇定。
还未入驸马府大门,王诜第一时间就出来迎接,他和端王是从小尿在一起的兄弟,这么长时间未见,当然异常兴奋,在门口等候华中陆多时。刚听到轿子声,就健步将华中陆从轿子里拽了下来,冉冉不绝地说东说西。他就是今天华中陆经历的第一个坎,索性华中陆原本就酷似端王,又有了高俅这个驸马府的下人协助,王诜没有丝毫怀疑,就将华中陆引入府中。
王诜不愧是书画大家,院落山石点缀、甬路相衔,十米多高的假山峥嵘挺拔,山下荷池曲径、小桥流水,移步借景间,将整体衬托得清新雅致。
“佶儿,一年多不见,身高见长啊。我又收了几幅顾恺之的孤本,等席后拿给你玩玩,你一定喜欢。”王诜又凑到华中陆的耳边叮嘱道:“出去玩的事情你一定要严守秘密啊,你皇兄知道可就大事了。”
华中陆知道此时言多必失,没有开口,轻轻点头以示知道。
“几位王爷还未到府,官员基本都到了,重要几位都有参与,可见圣上病重之事不是空穴来风,他们都在帮自己找后路啦。”王诜拍了拍华中陆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佶儿你和我是一路人,个性散漫、好文博爱,对于政治全无兴趣,可你还是结交些官员,明哲保身很重要的不是吗?你知道吗?丞相章惇暗地里和简王接触不少,枢密院事曾布传说站在了申王一边。其他官员都蠢蠢欲动,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华中陆早听高俅说过,如果当今圣上驾崩,申王和简王是继统几率最大的两位王爷,申王在诸王爷中年级最长,自古无嫡立长,册立他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简王年纪虽小,却是当今圣上同母兄弟,血缘上是最近的。怪不得现在朝堂上势力最大的两位一一投靠了他们。
华中陆本无心争统,且现在满脑子如何不让自己露出破绽,根本没有把这些听进去。王诜看华中陆依旧沉默不语,以为他厌恶此类话题,急忙话锋一转道:“我都没想到高二这小子还有蹴鞠这个本领,哦不对,现在要叫他高俅,让他这小子到端王府里陪你玩,还真是人尽其用。呵呵。”
华中陆怕此刻再不说话,容易让王诜起疑,随即夸奖起高俅的球技来,直把高俅的球技说得,此技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王诜显然对于蹴鞠也有一番涉猎,两人谈笑风生地聊开了。
说话间,几人进入了摆宴的“始起楼”,章惇作为宰相,见端王入内,连忙带领所有到席的官员站起向华中陆行礼,恭喜他新府落成。
一下子面对如此多的人,还个个是朝廷高级官员、通儒硕学之人,华中陆是生平第一次,心马上再次跳到了嗓子眼,脑子嗡嗡地忘了该说什么,还是高俅在后面拉了下华中陆的衣襟,他才挤出了些场面话后坐了下来。
“端王,其他几位王爷既然还未到席,不如我们一边斗茶,一边等他们可好?”枢密院事曾布率先开口问道。
斗茶是宋朝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的一种雅玩,分为斗茶品和斗茶令两部分,斗茶品为比赛煎煮沏泡技艺,斗茶令则是边饮茶边吟诗作赋以赠乐趣,科考期间华中陆也在魁星楼与众位学子玩过。他知道端王平日爱好众多,斗茶也是他喜欢的活动之一,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王诜很快叫人拿出数十套茶具,各位官员随即开始煎水。华中陆也动手烹煮起来,可不管他如何调整,希望自己平静下来,手还是紧张地直发抖,所幸其他人都忙着烹制茶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水煎好了,接下去就要温盏的步骤了,可紧绷的华中陆还是没能控制住不停颤抖的双手,在温盏时,不仅把面前的兔毫建盏杯摔在地上打破了,慌乱之下还将煎好的水也洒出许多。
“完了,没想到还没查出真相,我就暴露了!”华中陆心头一沉。
说时迟那时快,这里还没等华中陆去想后续应对之策,站在他身后最近的人,那个高俅带来的小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袖口一扫,将打碎的建盏碎片和洒出的茶水全部卷入其中。
章惇曾布等人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此时地上已经干干净净,不见异常。他们只当是端王烹茶时撞到了杯盏,撒了些茶水而已,也没当回事,就继续烹煮茶叶去了。
惊魂未定的华中陆即刻回头向小林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见小林微微摇了摇头,并示意华中陆深呼吸不要紧张。看见自己幸运度过一个难关,华中陆这才回过神来,深呼了一口气,暗暗在脑中观想着《静观图》。没想到此图就是如此神奇,观想了一遍后,华中陆整个人很快就停止了紧张,手也不再发抖,又重新开始煮茶。
恢复镇定后的华中陆此后异常得顺利,煎水、温盏、入茶、调膏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一杯点汤、击拂都恰到好处的茶水就出现在了眼前。
“汤花匀细,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好茶啊好茶!”此时门外走进了三个人,皆都身着蟒袍,不是别人,正是端王的三位兄弟,申王、燕王和越王。说话的是最为年长、居中而站的申王,他长得面挺饱满、眉尾上扬,一幅不怒自威的相貌。
“十一弟,没想到多日不见,你茶艺又见增长,配上姑丈家的兔毫建盏,正是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朗月啊。”
申王几个进入后,官员们就各自向三位王爷行礼。华中陆旦见曾布眼神上和申王有交流,知道刚才王诜所言不虚。他第一次感觉,不管自己是否愿意,官场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九哥,我就喜欢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值一提。十二弟、十四弟,你们也都来了啊。来,你们都请上座。”华中陆见申王他们入席,就站了起来,将正中的位置让了出来。
申王在那么多官员面前也不客气,阔步坐到正中的位置,燕王和越王分别坐于了两侧。坐下之后,申王接着说道:“你看你多好,这么多兴趣爱好,而且样样都精通,不像你九哥我,被你六哥拉着天天处理朝中的事情,一刻都没有空闲。”
“圣上每天临朝听政,九哥你可以帮他分担一二,说明你能力强啊。不像弟弟我,对于朝上的那些事情无半分兴趣,想帮忙也帮不上呢!”华中陆回道。
“这倒也是,十一弟你从小就聪明俊俏,琴棋书画、儒释道教,无一不晓,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无一不会。”申王瞟了一眼旁边的曾布继续说道:“弟弟你也十五岁了,枢密院现在有一个闲职,你想不想来玩玩啊?”
“九哥,你就别拿我来开玩笑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和姑丈再去掏两幅前唐的古画呢。枢密院的差事,你就安排十二弟、十四弟他们去做吧。”华中陆知道申王是试探和拉拢他,反正自己也不想争统,他也看出燕王和越王已经站在申王一边,就顺水推舟地说。
“嗯,你不感兴趣就算了。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姑父家,他家有这么多宝贝珍品字画,没少临摹吧。你本来画技就精,一定又提高不少。能画一幅送给哥哥我吗?”
“没问题,九哥想要我画什么?”
“青绿山水画,家里太多了,你看画珍禽奇兽如何?”
还没等华中陆回复,华中陆就看见站在一旁的高俅连连摇头示意,让他不要答应。其实华中陆当然清楚原因,文人皆爱山水,禽兽则多为匠人所绘。申王是想在诸位官员面前折损一下自己的面子,让身为王爷的自己当匠人一般,为他作画。
“没问题,九哥既然这么说了,做弟弟的哪有拒绝之礼。”华中陆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本来他也不想拉拢官员,端王之前画山水不少,自己虽能临摹但也可能被看出破绽,画珍禽异兽端王之前不曾有过,这既能展现自己的画技又少了被识破的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申王见端王答应,心里的顾忌立即就减少了几分,说:“十一弟果然够痛快,做哥哥的就等你的佳作啦。”
华中陆也不多言,略做思考后,展卷泼墨,一幅户外写生图就绘于纸上,只见图上左侧画了一座假山,假山上坐着一只猿猴,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中间画了一只蝉虫,游走于一株多叶植物之下,最右侧则画了一只蜣螂独自一边。
申王见了此画后,哈哈大笑,最后一丝顾虑也没有了。他觉得端王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自己是猴王,马上就要坐到假山这座江山上去,而端王他自己只是一只不问政务、喜欢各种不务正业(叶)事情的蝉,而十三弟简王,虽然他和当今圣上是同母胞弟,但也只不过是一只大一点的蜣螂罢了,不值一提。
华中陆见申王捧腹大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他画中还有一层暗藏的意思,申王你也只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而已。
“没想到十一弟你的写生画也如此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做哥哥的就不客气了。”说着申王就把画卷卷起交给了侍从。
“九哥你喜欢就好。”华中陆恭敬地说:“今天十三弟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现在还不来,九哥要不我们再喝一会儿茶?”
“哼,等他做啥。十一弟我们先吃,不要等他了。”申王知道简王是要在几个兄弟面前摆谱,故意晚到,不免心中有些恼火。
“申王爷,请不要着急。简王今天去宫里给朱太妃请安去了,朱太妃和简王爷母子连心,时间久些也能理解吧。”这时章惇忽然开口。
申王见章惇说话了,他可是当朝宰相,说出的话很有分量,虽有些不快,也就不再说什么,和华中陆等几个兄弟坐下边聊天边等待。
没过多久,简王来了,他长得十分清秀,因为比华中陆还小一岁,体格也比较瘦弱,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一入内后,简王就表现得格外谦逊,有几次申王明显话中带刺,也被他装傻一笑带过,更没有与申王争上首的座位,找到宰相章惇旁边,顺势坐了下来。
席间波澜不惊,美酒佳肴,推杯换盏,自不必说,简王天真随和的性格,也让五位兄弟放下了针锋相对,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
宴后,章惇提议大家继续餐前的斗茶,于是一众人等移步院落中,边赏月边开始了斗茶令。
此次斗茶令的方式定为对对联,由上座的人出上联,下座的人对下联,依此类推。开始几轮进行的比较顺利,大家都抱着游戏的心态,出上联也不会特别刁钻,尤其是给到几位王爷,出题格外简单,大家兴致勃勃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华中陆的上座是宰相章惇,等到他出题时,章惇别有深意地盯着华中陆好久,然后缓缓说道:“端王爷,臣听皇上曾经提过,与您在皇宫一起对出个颇为困难的对子,这个对子老臣在家想了好久,也对不出来,今日是否可以不吝告知?这个对子的上联就是‘等燈登阁各攻书’。”
“嗡。”这个对子一出后,各位官员就讨论开了,谁也没想到章惇突然出了这么难一个上联出来,此对非常有趣,前三个字读音相同,四五字也读音相同,且“登”与“各”又各自是“燈”、“阁”字的偏旁。在座竟然无一人可以想出巧对的下联。
华中陆表面装得镇定,心里在想:“章惇果然对我有些怀疑,难道是画写生卷时?他明显在用这个对子试探我。当今圣上是否和端王对过对子这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不敢去赌。为今之计,唯有对出此对才可不露破绽。”
华中陆从容地站了起来,绕着中庭踱步慢走,像是给其他人留出思考的时间,其实在心里绞尽脑汁地在想下联。
慢慢地周遭逐渐安静,华中陆还未想出下联,也只能故作镇定地先走了回来,伴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他在坐下时不小心撞到了下椅子,差点没坐稳。
就在那一刹那,华中陆突然灵光一现,想出了下联。
“‘移椅倚桐同赏月’,这个下联不知道宰相大人是否满意?”华中陆坐稳后不紧不慢地说。
章惇笑了,笑得有些古怪。“皇上和端王爷果然都是天纵奇才,妙不可言啊!老臣受教了。”
“我就说我十一哥诗书曲画无一不精呢。”简王在一边随口说道,“怪不得我们六哥……哦,不,圣上对提诗画画的事情都愿意找十一哥。听说我没来前,十一哥还画了一幅活灵活现的写生画吧。能让我也欣赏学习下吗?”
申王想到图中端王将简王画成了蜣螂,乐得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大方地拿出画卷任简王欣赏。
简王好像没有看出图背后的寓意似的,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久,还赞不绝口地说:“十一哥实在是太厉害了,每个动物都画得细致入微,活灵活现。特别是假山上的猴子,十一哥一定是和姑父去山里面看过真的猴子,否则怎么能如此有血有肉、跃然纸上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各官员的目光顿时都望向了王诜。端王是亲王,照例没有圣旨是不能离开京城的,虽说向太后特许他可以住在驸马府,可擅自离京,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可以说是违背圣旨的大事。
王诜的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连忙将目光求助似地投向华中陆,华中陆接触王府时间不长,不知道简王话中的玄机何在,当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尴尬在哪里。
“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这时,众官员中走出一人,却是尚书左丞蔡卞,“鄙人兄长近日入京任职翰林学士,为增乐趣,带了一只灵猴作伴。前几日街上巧遇端王,闲聊中知道端王也喜好珍兽,于是将此灵猴送与端王当做礼物。我猜是端王将此猴养在自家庭院,今日才有这幅绘声绘色的写生图吧。”
“正是如此。”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华中陆见状连忙接话,他这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位正是他新认师傅蔡元长的弟弟,他竟然还是朝中重量级的官员,此时能帮他说话,就代表着他们站在他的这边,华中陆顿时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蔡卞见状,浅笑点头回礼。
之后的斗茶令,波澜不惊。虽然申王和章惇见蔡卞突然站队到了端王的那头有些奇怪,但想到端王历来的行事作风,即使有蔡卞的支持,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没有继续试探,众人赏月饮茶,在风平浪静中时间慢慢走过。
夜深了,众人各自回府。在回府的路上,华中陆紧绷了一天的心这才松弛了下来。看样子这一关自己闯得还不错,虽说有些波折,但也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吧。还没回到府里,华中陆就忍不住地问高俅:“你说申王和我也没差几岁,简王甚至比我还小一岁,他们这般年纪,为何在他们身上完全没有感觉到骨肉亲情呢?好似眼里都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力的吸引下,什么亲情仁义 ,早以抛之脑后了。前有玄武门之变,今有斧声烛影。王爷你可不能心存仁慈啊。更何况……”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华中陆打断了高俅的话,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了复仇,他会和光同尘、铁石心肠,变成申王端王他们一样的人。
但他心里坚信,自己和华中台之间的感情,绝对不会变成申王简王这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是血浓于水,难以割舍,一辈子不会改变的!一定是这样!
夜静如旧,星辰变换。今晚,华中陆自入王府后,第一次踏实地入眠了。
即使他知道,之后等待他的,可能又是一波波更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