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芳沉默深思，远远的看见两个人影犹豫着走进后院，朝石桌旁边走过来，于是轻声提醒林澈道：

“大人，飞燕回来了。”

“嗯。”

二人在院中等待了片刻，林飞燕牵着一个五岁模样的小哥儿，怯生生的走到李敬芳面前，林澈缓缓起身迎过去。

“林叔叔，李将军，他就是大姐的孩子；戏班子里所有人都已伏法，他…无家可归了。”

林澈俯下身子，轻柔的摸了摸稚童的小脑袋，怜悯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孤苦无依的小哥儿，如何也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李敬芳下意识地将手中绝尘剑藏在背后，小心问道：

“林姑娘，他是…方统领和裴妍的孩子？”

“是。”

稚童怯懦的盯着自己面前两个陌生人，目光楚楚可怜，恨恨的盯着林澈问道：

“苏姑姑告诉我，我的爹娘再也回不来了，是你逼死了他们？”

林澈起身面对稚童天真无邪的责问，干净无杂的眼神，只觉得自己想落荒而逃；稚童默默盯着林澈，一下子泪眼汪汪夺眶而出，声声低沉的抽泣，片刻悲伤之后，忽然抬头从林飞燕腰间衣衫下猛的拔出柳叶弯刀，双手举到林澈面前，泪眼朦胧的瞪着林澈。

“我要杀了你，给我爹娘报仇！”

李敬芳忙伸手过去想要收起稚童手中的弯刀，却被林澈一把拦住，轻轻推开李敬芳手臂，蹲下身子，胸口正对上稚童紧握着指向自己的弯刀。

“孩子，我叫林澈，确实目睹你爹娘死在我面前，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像李叔叔那么高大了，若还想杀我报仇，我随时恭候。”

稚童愣在原地举着手中弯刀，哭得更加伤心；林飞燕和李敬芳被面前此等景象震撼，思绪在脑中澎湃激荡。

林嫂挎着菜篮子从后院走过，远远的看到这一目连忙跑过前来，小心地夺下稚童手中弯刀递给飞燕收起来。

“小哥儿，这把刀太重，你拿不动也不能玩儿，不如老身带你去厨房切菜玩儿吧。”

稚童听到林嫂温柔慈和的轻声细语，顿时手足无措，泪眼迷蒙的扫视眼前所有陌生人，泣不成声的一头扑进林嫂怀里。

“奶奶！”

林嫂和蔼的抚慰着怀里的稚童，顺势牵起他的小手，朝后院厨房走去。

“唉～小哥儿不哭，乖。”

林飞燕难忍心中酸楚，两行清泪默默的划过脸庞，心中千言万语。

“林叔叔，我…他…”

“飞燕，别难过，我明白；如果你愿意，以后就让他留在府中跟着林嫂吧，如何？”

林澈坚定的回应，林飞燕一时激动不已。

“如此…多谢林叔叔！”

林飞燕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那无辜稚童总算重获新生，自此之后与大姐之间恩怨纠缠彻底了结，陡然屈膝跪地朝林澈叩谢，林澈和李敬芳同时俯身扶起飞燕，终于释然。

“飞燕，快起来，我们都很庆幸，你愿意及时回头，救了你自己也救了那无辜的小哥儿。”

“林叔叔，我还能是林飞燕吗？”

“你一直都是。”

林飞燕蓦然抬头，见林澈眼中神色疼惜、怜悯，诚挚殷切，一股暖意在心头腾起，素净俏丽的脸庞绽开层层欣喜晕染明亮的双眸。

上阳宫经此一场天火，即刻重新修葺整顿，快速恢复了往日的金碧辉煌，且更加富丽堂皇，奢华尊贵，恍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盛夏正暑，林府后院的厢房中，林飞燕独自备好了浴桶盛满温热的清水，自己和衣进入浴桶中安静的浸泡在水里，任由水温热的不能再热，身上娇嫩的皮肤在氤氲热气中被灼的发红刺痛，恨不能浴火涅槃，洗去往昔沾染的所有血腥罪恶，洗去一身怨恨与挣扎，久久浸在水中不愿起身，直到热水凉透才肯离开。

林飞燕换上一袭紫粉色刺绣轻纱诃子裙，梳起端庄优雅的发髻，缀上玉簪花步摇，铜镜里的女子温婉灵秀，俏丽动人，眸光干净坦然，恍若重生；良久之后，烹好了最香醇的茗茶送去林府正堂。

林澈和李敬芳在堂中议事，见面前女子来奉茶，忽然眼前一亮，实在挪不开目光，纤若柳枝的双手捧着托盘，乘着茶盏恭敬的放在林澈面前桌上，然后身影轻晃后退几步站定，双臂叠于胸前郑重其事的俯身行礼。

“侄女林飞燕，拜见叔父，见过李将军。”

林澈一时怔住，缓缓回过神来，眉间绽开一个温和亲切的笑意，转头看向李敬芳道：

“咱们的飞燕，回来了。”

林澈起身，上前一步扶起林飞燕手臂欣慰不已。

李敬芳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欣慰，即刻神色恢复如常，林姑娘，自此之后希望你释放天性，回归本心，如愿做自己。

上阳宫观风殿中，武皇陛下密旨召见一羽林卫小将，上官婉儿从旁伴驾，偌大的华丽殿堂中，只有君臣三人，气氛凝重的压抑紧张。

“末将张恒，参见陛下。”

“你加入隐卫多少年了？”

“回陛下，末将生来便是隐卫，一切惟皇命是从。”

“你明白就好！”

武皇陛下高坐璀璨奢华的龙椅上，抬眼睥睨着下跪之人；张恒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行叩拜大礼。

“大理寺送来的结案陈词朕看过了，洛阳城天火一案中，可有何微辞之处？”

“回陛下，并没有，一切如陈词中所述。”

“朕要知道些陈词中没有的东西；譬如，杀手苏碧儿怎么成了林飞燕，李敬芳真的不知情吗？”

“回陛下，林飞燕那女子受人控制身不由己做下错事，幸在危难关头及时倒戈救了林大人，并助林大人拨乱反正，查实案情，林大人念其身世可怜天性本善，所以对她从轻发落免于死罪；至于李将军，末将不能欺君罔上，城中失火大案，他协助林大人参与调查，所以知悉详情。”

“林澈那个老狐狸，你料理了张知默，他没有起疑吗？”

“回陛下，隐卫奉旨行事，但请放心。”

武皇陛下思索着上报的案情，目光随意瞟过殿前张恒身上，再次看了眼桌案上的结案陈词，眼中闪过一丝不寻常的狡黠，随即又恢复了尊贵威严的神色，傲睨一切。

“行了，朕明白了，你告退吧。”

张恒惧怕圣威，又不想将已经定案的旧事重提，合族下上都是皇帝的隐卫，由不得半分谎言欺君，只能如实禀报。

李敬芳正当职的时辰，武皇陛下口谕：羽林卫中郎将李敬芳，忠君守职，擢升检校羽林卫大将军，官居三品，暂留大理寺麾下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