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菲林监狱
作者:陈晓雁 | 分类:历史 | 字数: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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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猜美国只有达菲林监狱才会关押中国人,不过像我这样的人进监狱倒也不是坏事。
我在达菲林监狱刚开始“营业”的时候就被抓来“做客”。在这个快乐的小家庭中,我是唯一一个没犯罪的。但我的罪名却是盗窃罪。
我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逮住,仅仅是因为自己是街边的小混混,现在要在这里长期服刑。幸好我不是死刑犯。
不过 我真正想说的还是沈斌的故事。他是一九六五年才来达菲林监狱的,要比我晚九年。沈斌刚来时才二十一岁,我记得他比一米七要高一点,长得白白净净,自然卷被他梳成中分,双手小而灵巧。平常一有机会就戴着帽子,指甲永远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他没进来前,和我一样都是个聪明的小混混。
我仍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斌时的情形,往事历历在目,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当时运动场上挤满了人,不少人在丢飞盘、踢足球、私下交易,沈斌靠墙蹲着,手上把玩着石头,他的脸朝着阳光。在寒冷的冬季,那个的阳光出奇的暖和。
当时看他是新来的,我很主动地去跟他打招呼。
“来多久了?”我说,“这里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别见外。”
他耸耸肩,“昨天刚到的。”
“你想过有一天离开这儿吗?”
“当然,到时候我应该满头白发,牙齿脱落光了,该死的美国佬才会大发慈悲的给我假释。”
他微微一笑,又把脸转向阳光,闭上眼,“什么罪名?说来听听。”
“盗窃罪。我猜你也一样。”
我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囚犯,偶尔会找人聊聊天,每天最歉意的事,就是上运动场上散步。达菲林监狱的运动场还算比较大,呈长方形,宽七十码,长一百一十码。范围在大点的话就说到四面八方的围墙了,围墙四角顶端上面都站着武装警卫,还佩着望远镜和一副手枪。
在监狱待了那么久,我甚至没见过监狱里的生意人。说来也搞笑,沈斌比我晚来九年,还比我先找到了监狱里的生意人。
在某个星期日,他在运动场上快速走向我。总感觉他在掩饰他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我猜出来是激动的表情,他快掩饰不住了。
“看,这是什么!”他偷偷摸摸地拉开衣服。
“锤子?”我说,“你应该知道万一这种东西被发现了,会怎么办吧?”
“不用担心,只是个小锤子而已。”
“这种东西查的最严,可千万不能让警卫瞄到。”我说。
他点点头走开了,到了晚上小杜塞给我一本书。拿到书的那一刻不经意间翻了翻,沈斌竟然把锤子藏在书里,我不敢确定他在表达什么意思。
第二天我假装在图书馆偶遇。
“外面有人在等你?”我问道。
“没有,再说了我们本来就不该被关进来。”
“如果这里不是美国我们怎么会被关进来呢?。”
“美国佬有可能饶你一命,但是却夺走你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会放你走,但是你真的有耐心等到那一天吗?”
他告诉了我锤子其实是偷来的,主要是因为生意人不肯帮他买。更不想看到同性恋那恶心的样子。
也许你很好奇,监狱管理当局知道监狱里的买卖交易吗?当然不知道。没人会关心亚洲佬做什么,更何况我们的典狱长还是个贪官。他们偶尔也会来次突击检查,但基本上每次也就两三个人被发现。不过像是锤子这种监狱最忌讳的东西,那么抱歉,你要关四年禁闭。禁闭中只给你面包和一点点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杜和银行一样是最后一批来达菲林监狱的中国犯人。当年他在酒吧赤手空拳打死了七个美国公民,检察官没给他一点反驳的机会,直接将他判定为无期徒刑。就这么简单,而他却得下半辈子——至少在离得开以前——都待在达菲林。五年后,他开始申请假释,但每次都被驳回,尽管他是模范犯人。但当你被烙上了谋杀的罪名后,想离开监狱可有得等了,慢得就像流水侵蚀岩石一样。假释听证会中有七个委员,比一般州立监狱还多两个,你不能收买那些家伙,也无法用甜言蜜语哄他们,更不能向他们哭求。在假释听证会中,有钱都不能使鬼推磨,任你是谁都插翅难飞。而沈斌在想什么我也能理解,只是像我这种小混混真要逃出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老死在监狱里。
一九七零年上面派二十个表现优异的犯人到监狱外做廉价劳动力,这其中就包括我和沈斌。当时的我们被称为狒狒工人。当时,从伐木、挖水沟到铺设地下电缆管道都可以看到我们的身影。只能说这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在外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其中最大的收益人莫过于典狱长了。他可是靠着我们这群廉价劳动力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项目。现在我只是在想监狱长山姆的尸体有没有被人发现,即使尸体被发现也肯定不会有人替他惋惜。
一九六三年到一九七零年,这·七年的世界里达菲林的客流量逐渐变少。但我们每个人就好像被判了死刑一样,没有一个人通过假释离开监狱。从七零年十月起,达菲林就再也来过新客人,但就从那是起,监牢房里的犯人隔三差五地开始“失踪”。
慢慢的我和沈斌分到一间牢房。
“老雷,感觉快到我们了,”他以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我说,“半个月前,我发现后山比平时高了一些,当时我以为是看花了眼。可是一天天过去,人死的越多山就堆得越高,不知不觉遮挡了夕阳。最多还有一个星期,你我之间就会有一个在一个星期之后躺在山上。我有个完美的计划,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吃过午饭还有半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要花十分钟跑到四楼的图书室,只有那里的窗户才能打开。然后不要有任何心理作用,直接跳下去,成堆的垃圾会垫着你,当然即使跳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你疯了吧!”我说,“还跑十分钟,这么明显警卫会注意不到?”
“相信我,”沈斌说,“没人想死,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午饭时间改为五分钟,离开食堂不经意间暴走。”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搭上性命的选择。
对坐牢的人而言,时间是缓慢的,有时你甚至认为时间停摆了,但时间还是一点一滴地渐渐流逝。现在的达菲林犯人们只能默默地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那一天我忘了,那晚我睡不着趁着月光下拿起一面镜子,镜子有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发现自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脸上皱巴巴的,鬓角也好像有几根白发。离开达菲林的那年我已经六十七岁高龄。
吃早餐时根据小道消息了解,我们换了一个典狱长,听说他们都叫他亚瑟。
上午我和沈斌正在操场重温逃跑的计划,广播里传来了新典狱长的声音:
结束了伙计们,不会在有人“失踪”了,当然我们不会迎来新成员。现在每个人到大堂领一本圣经,记住你那也去不了,家就在这。
等到午餐时,我们开始怀疑今天不是逃跑的好日子。你敢相信食堂竟然会有三个警卫!吃完时虽然允许犯人聊天,但没人敢谈到关于美国佬的任何一丝敏感话题,虽然我们聊天都有中文或家乡话,但还是生怕他们当中有人能听懂。
一九八一年,当春回大地的时候,我敢肯定除了新来的警卫,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皱纹,头上长出白发,目光茫然一片。当一个囚犯开始变得呆滞,你很难想象他的感受。
时间继续一天天过去——这是大自然最古老的手段,或许也是惟一的魔法,沈斌也变了,变得更压抑了,这是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最贴近的形容。从外表看来,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每年生日和年关岁暮时,他也照样配“家人们“喝上一杯。
到了一九八五年,一把锤子就已经卖到三十元了。当我把锤子递给他时,他和我都不禁惨然一笑。这还是平时蹭酒时攒下来的。我这人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喝酒也只有“家人们派我才能喝到一点。这把三十美金的锤子算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到了第二天的星期日,因为运动场上挤满了人,不少人在丢飞盘、踢足球、私下交易,还有极少部分的一些人在狱卒的监视下,在会客室里和亲友见面、抽烟、说些诚恳的谎话、收下已被狱方检查过的包裹。
我们一群人靠墙蹲着,总有人手上把玩着两块石头。我开始带头说话,“我们还能撑多久?”
沈斌傍边的长毛说:”老美没打算让你走,你撑一辈子也没用。“
“欣赏欣赏爷的杰作。”他说,递给我一块磨亮的“千年三明治”。
“唉!”,我说,“很漂亮,但对我来说这没有什么意义。”
他耸耸肩,改变话题,“最近好像有人快过生日了。”
”唉!好像是银行的生日。“
“银行他,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时候的事,”沈斌显得很激动,“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
最傍边的国中将小银行的遗书扔到中间,沈斌一把抓了过来,遗书迅速被他拆开,只听到他声音颤抖地念道:
朋友们,你们想过离开这吗?我想过,但我只想着外面有多么的美好,如果我逃出去就一定会被抓回来。我想在再去一次唐人街,那里有我的家人,有我的童年和回忆
遗书被他死成碎片,他不想再继续读下去。
“图书馆有地图吗?”我问小杜,“借我五十元。”
他看着我微笑道,“只有四十,”他说,“老雷,我猜到你想干什么了。”
“要加入吗?”
“不了,我还没准备好。”
“我为你感到难过,到外面我们会给你写信。”
接下来就该谈谈越狱了。
自一九五六年来,不断有人尝试越狱,但迄今为止没一个成功的。
一个月后,有几个幸运儿从达菲林逃走了,我为了掩护他们被打得半死。他们一直都没被逮到,我相信他们永远也不会被逮到。后来一直到九四年,一个叫杜山德的人给我寄了一封信:
HI老雷,我们都觉得你是时候离开那个鬼地方了,三天后我们会血洗达菲林
信封里还附送两张照片,他们五人在海边的合照,从左到右分别是国中、沈斌、长毛、香港的杨仔、老汤,唯独少了银行。第二张是带有中国国旗的照片,仿佛他们要带我回家。
幸运儿们离“家”出走的那天上午,我溜进保洁室,换上保洁员人员的制服,带上口罩基本上没人认得出我。直径往行政大楼走去。
一楼新来的警卫把我拦住。
“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尽量改变平时的语气说话,低压着声音说,“有嘛?”
“比如,扫帚之类的。”
“我是来找典狱长先生的,你觉得我有必要带扫帚吗?”
“先生现在应该在三楼。”
“这个我当然知道。”
说实话我从没来过行政楼,我只知道亚瑟来过这。简单来看行政楼里里外外只有三个警卫。我跑到二楼发现有个房间的门开着,里面却没人,我想应该是去方便了。不过最重要的是,桌子上竟然有牢房钥匙,当时我想都没想就把那一串钥匙装在口袋里,一溜烟地跑下楼。
年轻的警卫见到我很是热情。
“都给典狱长先生报道了那些要紧的事情?”
“东区的梯子已经彻底废了,我建议典狱长立刻把它换掉。”
警卫会在晚餐前十分钟点名,然而等到夜晚熄灯后的一个小时,他妈的还要再点一次名,这纯属自娱自乐,每次快要睡着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