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菲林监狱
作者:陈晓雁 | 分类:历史 | 字数: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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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就像他朝你轻轻地说他的名字一样吧。”
“是的,他对着我耳朵说的。”“躺下,罗瓦,”我说,“休息一会儿,这些耳语准是把你累坏了。”
他又说了些别的话,我想,就是怪我不相信他之类的,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在我走回值班桌时,我几乎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飘过去的,甚至不是在移动,牢房从我身体两侧漂流过去,像支在隐形轮子上的电影屏幕一般。我像往常一样开始往下坐,但刚到一半,膝盖一松,我就一跌,坐到了蓝色的椅垫上,这垫子是哈里年前从家里拿来放在椅座上的。如果不是椅子在那里,我想我会扑通一声直接跌到地板上的。
我坐在那里,觉得十分钟前曾经像森林大火似地熊熊燃烧的裤裆部位此时没有了感觉。我帮了你,不是吗?杰克·威克这么说的,从我的身体感觉看,这是事实,虽然内心的安宁是另一回事。对此,他可帮不了任何忙。我的目光落到了放在桌角的锡制烟灰缸下的一叠表格上。表格最上方印着“区报告”,下面空开一些的地方印着“异常事件报告”。我会在这空白处写上今天的报告,记录汤姆·威克到这里来时所发生的丰富而充满动作的事件。不过,我会把杰克·威克牢房里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幕写进去吗?
这可能很好笑,但我不仅没笑,反而顿时很肯定地觉得自己要哭了。
我用双手捂住脸,手掌蒙住嘴巴,抑制住抽泣声,我不想再吓着罗瓦,因为他刚刚要安静下来。还好,我没哭出来,也没流泪。过了片刻,我把手放回桌上,交叉叠着,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脑海里唯一清晰的想法就是,但愿在我能稍稍控制自己情绪之前,别有人回到区上来,我担心别人会从我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我抽出一张“区报告”,想等着心情安静一些后再写关于新来的问题少年差一点勒死墨菲斯先生的事情,不过这同时,我可以把剩下的那些愚蠢的常规信息填写好。我以为自己的笔迹会很滑稽,有点抖,不过事实上,它看上去和平时差不多。我动笔五分钟后就放下铅笔,走进办公室旁边的厕所去解手。我想,这次还会痛,但至少我可以从中了解病情。我站在那里,等着小便出来。
很快我就肯定,这回的痛和早上的差不多,就像是在排放破碎玻璃碴似的。看来,他对我所做的只是催眠而已。尽管痛感还在,但紧张心情多少有点缓解了。但是,除了痛感还在,排出的小便是清的,没有了脓液。我扣好裤子,系上皮带,放水冲掉,回到值班桌,又坐了下来。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想,即使在我企图说服自己的确是被催眠的时候,我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我接受了一次治疗,是最正宗的赞美耶稣,上帝万能教会的那种治疗。孩提时,我母亲和她的姐妹们喜欢在特定日子去教堂,参加诸如施洗会或是五旬节等的活动,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听过很多次的关于赞美耶稣,上帝万能教的奇迹故事。这些故事我并不完全相信,但有很多我还是信的。其中一则是一个名叫罗伊·德尔法因斯的人的故事,他和家人住在离我家大约两里路的地方,当时我六岁上下。德尔法因斯的斧头砍掉了他儿子的一个小手指,当时那小男孩正在后院帮忙拿着一段原木,让父亲去劈,不料他不小心把手放了上去。罗伊·德尔法因斯说,那年秋天和冬天,他的膝盖几乎把地毯都跪破了,到了春天,男孩的手指就长好了,甚至连指甲都长了回来。星期四晚上的欣喜分享会上罗伊·德尔法因斯说起这件事,我很相信他的话。他说的话很质朴诚实,他站在那里,两手很深地插在工作服口袋里,没法让人不相信他。“手指开始长出来时,他有点痒,痒得晚上睡不着觉,”罗伊·德尔法因斯说道,“不过他知道这是上帝让他痒的,就顺其自然了。”赞美耶稣,上帝万能。
罗伊·德尔法因斯只是很多故事里的其中一则。我成长在一个相信奇迹和康复的传统中。我历来也相信符咒(不过,在山区,我们为了押韵,管它叫亲亲),如树桩里残余的雨水就能治疣,枕头下的苔藓能除掉失恋的痛苦,当然,我们通常管这叫心魔。不过,我不相信杰克·威克是个能下符咒的人。我凝视过他的眼睛,更重要的是,我感受过他的抚摸,被他抚摸就像是被某个怪异神奇的医生摸过似的。
我治好了你,不是吗?
这话在我脑海里反复着,就像一段令人无法摆脱的歌曲或下咒时说的话一样。我治好了你,不是吗?
只是,施行治疗的不是他,是上帝。杰克·威克用了“我”,这可以被认为是出于无知,而不是骄傲,不过我知道,至少是相信,那些在赞美耶稣,上帝万能教里所听过的康复故事,我那五十三岁的母亲和我的阿姨们很喜欢密林深处充满了“阿门”声的角落,在那里,康复并不代表被治愈的康复并不代表被治愈的人和施与疗伤的人,而代表了上帝的意志。在一个为病患者感到欣喜的人看来,被治愈是平凡的事,是能被期盼的事情,而被治愈的人则有义务询问原委,去沉思上帝的意愿,去思考更多的关于上帝是如何实现意愿的问题。
那么,在这件事情上,上帝要我做什么呢?他把治疗的神力放在一个疯子的身上,他迫切的愿望又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让我在区上被治愈,而不是在家里,在疼痛万分、在床上发抖、让磺胺类药剂的臭味从我的毛孔里渗出来的时候呢?也许是吧,要我呆在这里,而不是在家里,也许是以防问题儿童汤姆·威克搅出更大的祸水,是为了确保特鲁姆普不会采取愚蠢的、具有潜在破坏性的举动。那么,就算是吧,这样也行。我会把眼睛擦亮的,会闭上嘴,尤其是不会透露这次神奇的康复。
没人会怀疑我看上去和听上去好多了。我都告诉了全世界,说我好多了,直到那天之前,我一直打心里相信这一点。我甚至告诉监狱长迈尔斯,说我有了好转。罗瓦看出了点什么,不过我想,他也会闭嘴的,也许是害怕杰克·威克万一也对他下诅咒。至于威克本人,他也许早就忘了这件事。毕竟,他只不过是载体,雨一停,世界上没有哪条下水管还会惦记着曾经流过它那里的水。因此,我决定什么都不说,也从没想到过我多久才会把故事说出来,又说给谁听。
但是,不得不承认,我对那个家伙产生了好奇。自打在他牢房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比以前更好奇了。说不定他就是利用诅咒杀害了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