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灵辄一番话，赵盾好生难过，提弥明的眼泪也要夺眶而出。

赵盾住在深宅大院，虽说小时候吃过不少苦，毕竟是过去，已经翻篇。回到绛都，日子是越过越舒心。本是功臣之后，自己又争气，位高权重，号令三军。妻子儿女，兄弟母亲，济济一堂，亲戚家属也不少，包括吊儿郎当的赵穿和他那边的叔叔婶婶们。无论家庭或是个人生活交友，都有许多依托愿景。

提弥明虽只是名军士，却是堂堂大将军的车右。仅凭这一点，他就享受了不少将军头衔带来的荣耀和物质上的便利。多少人梦寐以求他的这份差事。如今，他有老有小，生活温饱，也算平顺。

眼前这位舍命救人者，却似蓬草孤苦无依，随风飘零。虽说在宫中有份差事，也仅能维持一人独活。他的际遇悲凉，心若止水。于是看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自怜自伤。

一个人活着的唯一目标竟是为了报一饭之恩，这是对施予一饭的恩人的最高赞赏，也是对生命意义的最大嘲讽。生活究竟给了他怎样刻骨铭心的痛，才将他逼到如此逼仄狭隘的角落，苟延残喘，混吃等死，行尸走肉的活着？

“灵辄，你千万不能这么想。”赵盾开口宽慰他，“你被我救起活到今天，还在宫中做了侍卫，说明你是个有用之人。你可以护卫宫室，抓盗贼，而且你还会武艺，有一天还可以上战场杀敌。你能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但是你必须好好活着才有机会做这些事。”

“今日，你救下我，我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和你见面。你可以来将军府帮我管理一些事务，还可以保护我的安全，是不是？”赵盾觉得，自己有义务鼓励他振作。他的思想太灰暗太消沉，他替他难过心疼。

“将军放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到将军府做事。”灵辄笑得像个孩童，“毕竟，这是我一直的心愿。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四人就这样慢慢退后，一步步的往宫门前挪。虽然看不到有侍卫在明处，但是提弥明感觉得到，有人在暗处窥视。同样的，身为侍卫的本能也告诉灵辄，有人在伺机而动。

两人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是他们的掩护，同样，也是对手的保护色。如果他们所料不错的话，这些埋伏着的应该是弓箭手。

如果三人同时冲出去，将会无一幸存。因为当他们走出门口，放下君主，火把就会照亮天空，弓箭马上离弦。到时，他们三人都会成为靶子，万箭穿心。

如果他们三人都要离开，必须紧紧挟持住君主。可是君主只有一个，除非四人共乘一匹马。如此一来，只能乘坐马车。马车太慢，相信不久就会被追上。到时，还是一个都跑不掉。

对方之所以乖乖放手，乃是因为君主被控制，脖子上还架着明晃晃的利剑。他们没办法施救，只得任他们为所欲为。但是这个威胁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君主不能离开宫门。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将君主带走。

既然如此，保护大将军安全离开就位居第一。他们两人负责断后。能活着离开就离开，如果不能，只能死在此地。

两人的眼神交流，默默将一切安排妥当。

“现在，命你的人，不准点火，不准射箭，备三匹好马，让我们走。”提弥明朝灵公大叫。

很快，侍卫牵来三匹马。提弥明逐一检验，又让赵盾骑上最高大威猛的一匹，赵盾试了试，确认马匹没问题。

“还要五十两银子。”灵辄大叫。

很快，有人送来银子。

“你过来，暂时代替我。”灵辄让提弥明过来，将灵公换手给他。他走上前去，亲手将银子交到赵盾手上。同时，拉下他的脑袋，轻声交待道：“大将军切记，一路向西，见到‘风云镖局’四个字，留意附近有个客栈。去到此处，赶紧换匹好马。”

“再往西走五里地，远远看见一座大山，像屏障似的。来到这座山脚下，循着山路再走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一个很大的岩洞。我已准备食物放置在角落，够将军避上几日了。”

“我能帮将军的只有这么多了。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有人将你重新迎回来。”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又走回灵公身旁。

灵公已被压得不耐烦，灵辄大喝一声，他吓得不敢作声。

这时，提弥明朝赵盾走过去。

“你们俩不跟我一起走吗？”赵盾很诧异，两人完全没有离开之意。

“将军先走。”提弥明毅然决然的说道：“将军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赵盾明白，能否再见，只能看缘分了。他拍拍马屁股，回头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大叫道：“后会有期。”

直到赵盾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灵辄才把灵公放开，顺便还朝他屁股狠狠揣了一脚。

趁灵公跌倒在地，两人迅速起身，各跨一匹马，拍马离去。

突然火光照亮天空，如同白昼，转眼灵公已经被人扶起，护在身后。

弓箭手立在墙角，蓄势待发。

两人骑马正要掉头，马匹却不听使唤，呆在原地迟迟不走。扬鞭策马，马却软软倒地，一蹶不振。

两人无奈，只得舍马改为徒步。一上一下耽误了时间，只听身后“嗖嗖嗖”的声音此起彼伏。没走出几步，两人便都扑倒在地，整个后背布满箭羽，密密麻麻拥挤不堪。

灵辄，终于实现了舍命报恩的志愿。他挟持国君，背离了作为一名宫中侍卫曾立下的誓言。他的死，洗清了他的不忠，成全了他活着的目标。中箭那一刻，他含笑而亡。

提弥明，他和赵盾联袂出现的所有战役，他都尽了一名车右的职责，没有让赵盾受一点伤。今天是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他又一次分享到大将军的荣耀——接受国君的宴请，享受野味大餐。这是许多普通士兵，甚至副将将军都艳羡的机会。为此，他雀跃难眠。

今天，他没有享受到美食，却赢得战死沙场的荣耀。这是他最后一次与赵盾并肩作战，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场战斗。他尽到自己的职责——以死护主，保护大将军毫发无损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