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玉生
作者:糖里有毒 | 分类:历史 | 字数:78.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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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标题被有毒吃掉了呢
「这次,不是它来守护我,是我!让我来守护它!就算是付之灵魂也在所不惜!」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神情笃定,这般倔强地站在八重塔上,望着她美丽的故乡,如此郑重地对自己说着。
「如果可以,我想留在你身边的,可惜,时间欺骗不了我自己,辰悕,如果有来世,我们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从没有这般笑着哭过,而又这么绝美,深深望着自己,轻声呢喃着,而后一个转身,注定她不再回头。
「我最害怕的事,就是让你难过;我的幸福,就是看到你得到幸福。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同胞亲弟弟。」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这般温和地对自己说,发顶传来的是他手掌心温暖的气息,这般温柔,这般地温暖。
「在我背后,微笑着,活下去」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回首冲自己笑,将自己牢牢地护在了身后,就好似不远处的箭雨根本不存在一般。
「替我活下去,活到,那个连弱者也能一起幸福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明明危在旦夕,却还是笑得那般温和,坚定地对自己这个因为他而活下的幸存者,温和地喃喃着。
「因为我而离开的你,我会替你活下去。我绝不允许再有人来嘲笑你的名字。从今后,我的名字,就是炎辰悕!」
他还记得,他悲痛着,却那么坚定地对那个已是身体冰冷的少年说道,从此,那个爱笑爱捣蛋的他,不复存在,世间多了一个戾气高傲的冷漠的炎辰悕。
“辰?”炎悕担忧地看着深陷记忆中的炎辰悕,眉宇间染上哀愁。
“悕,你说为什么,当年母妃为我们取名字时,将你唤为‘悕’,而我才是‘辰’?”睁开双眸,看着一屋子的黑暗——他似乎就那么将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不闻外事,有段时日了。
“或许,母妃已是料到了吧,有那么一天,我是为你而生的。”炎悕温和地浅笑着,轻声说着。
“就算是孪生,你是我哥哥!”
“辰……”炎悕轻飘到炎辰悕面前,伸手,想轻抚他的头顶,可是在半空中就无奈收回了——他忘了,他是灵体。
“为什么,你才是哥哥,你才是三皇子,我顶而代之了;叶铃是你爱的女人,是你才要娶的女人,我顶而代之了!我真的不明白,你是‘辰’才对,你才是那永不会消失,永远光亮的存在,我当为你而生才对啊!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是我呢,是我这般苟活下来,为什么……”
又是一片破碎之音,炎辰悕又开始伤害自己。
炎悕沉默,不是不能说些什么,他不过清楚,最后能炎辰悕冷静的,也只有炎辰悕自己,他不过灵体,他阻止不了。
待炎辰悕渐渐冷静下来了,再次浑噩地靠墙喘息着,炎悕才飘过去,眼中是心疼与担忧,轻轻开口道:“辰,二月二十,你莫要忘了这个日子,那是七天之后。”
“二月二十……”低低喃语着,他记得那个日子,而长睫微敛,最后站起身来,打开了许久不曾打开的房门,阳光耀眼,刺痛了他的眼,照亮了他狼狈的模样,照亮了屋子中的一片狼藉。
——————
「改变了就是改变了,纵然依旧笑颜以对,但那改变却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
叶铃一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的好端端竟想起了三哥曾念过的话,真是伤感的郁闷。
听着马车的轱辘声,她好像在马车上度过了好些时日,从崇叶到文炎的距离。
“小北,这是到哪儿了?”
“回公主,已是到离炎京最近的小城,再过些时日就可以到炎京了。”夏北恭敬地回答着。
听着夏北好似习惯了的恭敬,叶铃只是无奈却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她深知那是无用功。
“怎么了,舟车劳顿,累了?”
一旁一袭白衣黑纱的俊秀男子睁开了那双惑人的丹凤眼,担忧地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叶铃,轻声询问着。
“有点吧,头有点晕。”
男子抿唇,想说什么的,可是犹豫着。
知道男子的犹豫,叶铃浅笑着,柔声细语道:“三哥,我没事的,继续赶路吧,耽误了行程是不好的。”
“铃子……”
“三哥,铃子知道,三哥有三哥的顾虑,三哥也担心铃子的安危,可是等同的,铃子也担心三哥的安危,铃子不能让意外发生,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省了去吧。”
叶澄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浅笑的九妹妹,恍惚竟有不相识之感——他的九妹妹,真的成长了。
——————
炎京外郊。
篝火零星,噼啪响着,火光闪动着,好似跳着勾魂之舞。明媚的火光映着脸庞,温暖,柔和。
露宿郊外,篝火零星,总是带着一份独特的浪漫之感,而夜的漆黑,浮想联翩,如果孤身一人,剩下的除却孤寂,无所其他。
“清语呀,你从出城以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要是真舍不得那小嫚子就回去吧!别跟着我这糟老头子了!”
“师傅,清语说过,清语的余生只会呆在师傅身边,”林清语轻声说着,羽睫微垂,掩去眸光,“哪都不会再去了……”篝火温暖,而他体会不到。
“清语你又是何苦呢……”太虚老人轻叹,真心弄不明白林清语的坚持是什么,侧首看了下林清语,收回视线,而似才注意到什么,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再仔细看了看,眼角微抽,“清语呀,你脸上的红印……”
如果没猜错,那是巴掌印吧!
林清语目光微闪,低首:“那是我该得的,没什么。”
看着林清语,少女眨巴眨巴眼,仔细盯着,而透过火光,真的看到了林清语白皙的脸颊上那红红的巴掌印!白天的时候还真没怎么注意呀!
少女偷偷地扯了扯白霜雪的衣袖,凑到白霜雪耳旁,小声嘟囔起来:“霜雪,那是巴掌印吧,你师弟是被人扇耳光了是吧?”
“嗯。”
“你师弟是不是惹什么烂桃花啦?”
“嗯?”
“小花说的呀,扇耳光是女人的绝活,尤其是惹了烂桃花的,女人会扇男人一耳光,狠狠的!”说着,少女还拿右手比划了几下,透着几番憨萌,特意咬牙的“狠狠的”三字却颇有威慑力。
白霜雪沉默了会儿,好似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而后点了点头,神情笃定道:“也许是这样的。”
少女亦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瞥了淡漠的林清语一眼,忽的看到了林清语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顿时瞪大了眼,而再仔细望去又是一片平静,困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摇了摇头,不甚在意了。
少女转头看向白霜雪,眨巴眨巴眼,也不说话。
“怎的这般看我?”白霜雪侧首,望向身边的少女,看她姣好的面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那双雪白的瞳眸,羽睫扑扇着,带着柔和的光亮,就好似冬日暖阳了。全世界是银装素裹,洁白纯净而透着冰凉,可是透彻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暖暖的圆盘,金色的,温暖的颜色,那金色的光芒就那么直直照进了心中,无所躲藏。
白霜雪不由心神微漾,而微叹,这便是圣女了,她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只是一个浅笑,就能融化冰雪。
白霜雪不由恐惧了,这般圣洁的少女不是只属于他的小沙了,他惶恐,恍然若失之感油然而生,他蓦然觉得明明他们挨得那么近,却恍若天涯!这个少女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霜雪?霜雪?”少女微蹙眉,轻摇着白霜雪的手臂,看着白霜雪忽然恍惚的神情,那是作为白霜雪,他不该有的表情。
“小沙。”白霜雪回神,双手捧过少女的脸颊,低首,额头轻抵她的额头,凝望着她这般纯净的雪白瞳眸,呢呢喃语着,“我突然不想带你去圣城了,想带你逃。”
少女眼眸睁大,错愕,不敢置信地深深得困惑着。
“霜儿,你又是在挣扎什么?”太虚老人忽的开口,声音幽幽,听不出什么情绪。
“死老头,你让我和小沙单独在一会儿会死么。”没有抬头,依旧凝望着少女,手指轻轻蹭着少女柔嫩的脸颊,而每一下都像是一次诀别,那般小心翼翼与不舍。
太虚老人噎了口气,狠狠瞪向这顽劣之徒,磨牙:“顽劣之徒!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看着不理会自己的白霜雪,老人只觉得郁卒,还是默默地瞥向旁边的林清语,而林清语一脸的生人勿近,他不由眼角微抽,更觉郁卒。
恍惚着,时光还在静静流淌着,篝火闪烁着,伴随的是林清语身后的那片灌木丛再次动了动。
林清语猛然间回神,正想动作,一个温软的身子轻轻压在了自己后背上,玉臂轻垂到了自己胸口,静静靠在他身后,无所言语。
林清语也不敢动了,因为这股气息他清楚地熟悉着,长睫微垂,敛去眸光,无所言语。
安静地就好似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嘴角微扬,她从未这般觉得感动与温暖。
倒是老人看着突然蹦出来趴到了林清语背上的女子,瞪大了眼珠子,满脸的不敢置信,就好似受了极端惊吓一般!
“你、你、你……”老人觉得自己话都说不溜了,这也不怪他,毕竟,本该呆在炎京宫内,继续养在深闺的女子,突然蹦到了乡郊野外,死死抱着自己的徒弟,还如此无声无息,简直让他咋舌而叹!不科学!
白沙雪也是因为炎欣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果然,自己刚才没有眼花呀!
白霜雪松开了白沙雪,抬首望了眼炎欣,也不过一瞥,便收回了视线,看着少女,伸手环过她的身子,静静抱着她,好似这般才能感受她的真实存在,沉默。
他只觉得,自己和小沙在一起的日子渐渐在缩减了,所以至少让他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
“小嫚子!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老人好不容易寻回了自己的言语,看着炎欣道,可还是掩不了他的惊讶。
炎欣坐直身子,瞅了瞅老人,而后站了起来走到了林清语面前,再次蹲下了身,静静看着林清语,忽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手指轻蹭那深深的红掌印,眉头微蹙,眸含愧疚,轻声念叨:“若姐姐还是下手重了些……还疼么?”
“这是我该得的,无所谓疼与不疼。”林清语轻声回答着,静静抬目看着近在咫尺的炎欣,深深凝望着,恐遗漏了什么。
老人默。他这是被无视了么?
“你总是这般,从出现开始你就一直念着,这是命,是你该有的,无所谓美好与不美好,就算我记不起你,你也不会埋怨什么,这是你该得的……你怎的这般孱弱?”炎欣轻声说着,眉间染上哀愁,就好似林清语眉宇间不会散去的凝重与哀伤。
“我又何时勇敢过呢?”就像是在自嘲,林清语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而眉目皆是凄凉,“你怎的来了这里,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晚上一个人走不好,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一路跟来的。”炎欣突然声音弱了几分,带着做坏事被发现的局促不安,连眼神都开始躲闪,而后定定看向林清语,坚决地说道,“我不回去了,我要跟你一起走。”
林清语显然是一怔,可犹豫着,不安着,别开了头:“你别这样,能再见你最后一面,我真的已经很开心了,所以我……”
“你看。”炎欣忽打断了林清语吞吐的艰难,掏出了一张白纸,送到了林清语面前。
“休书”两个黑体大字映入眼帘,林清语一瞬的震惊,而后的愤怒:“他竟然敢休你!”
炎欣眨巴眨巴了下眼睛,再从衣袖中掏出了两个密封着的信笺,递于林清语:“这是夭哥哥和五叔叔给你的信。”
林清语沉默,伸手接过,翻看了下信笺,并未急着拆看,而凝望着炎欣,是深深的哀愁与亏欠,以及那转瞬而逝的对于芦荻浓浓的杀意,伸手抚上炎欣的脸庞,那般怜惜着,指尖缓缓拂过:“欣儿,如果你不嫌弃……”
炎欣浅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捧过林清语的脸庞,仰头望进他的眸子里去,那里满满的只有她的倒影:“你莫的嫌弃我才是,毕竟我是个休夫的女人,向来夫休妻,我这般惊世骇俗,你可别介怀了。”
林清语怔了怔,拿过了炎欣手中的那休书,待看清了内容,才恍悟——书上写,不是芦荻休炎欣,是炎欣休芦荻。
不知为何,他松了一口气,一口压了他很久很久,整整三年的气。
“我呀这般记仇,我厌恶着他,却不知为何,本当是和离才是,我听说他待我很好,而我不想。”炎欣长睫微垂,轻声说着,掩去那不想让林清语看到的情绪,而后又抬眼望向林清语,喃喃着,“总觉得若不是我去休了他,我会对不起你……”
不知为何,那曾一直深锁在他眉宇间的凝重与哀伤,这么一瞬尽散了去,他从未这般温和地笑过,便好似明媚阳光般的笑容。
他呀,天生一张稚气的娃娃脸,而眉宇锁着凝重,显得那般老气横秋,而这么一瞬就似个孩童,他这般纯真地笑着好似阳光,那般温暖明媚,真的像个孩童了。
林清语喃喃着,低语着:“如果,我可以再勇敢些,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孱弱的,等着你来寻我了。
我介怀着人们说的他对你的好,我就像是比不上他一样,人们这般说着你们是天生一对,就好像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了。
欣儿,我不在乎他们议论,可是他们议论的内容我在意了,我甚至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有多害怕,你的不在乎?”
“可是我看到的是你的不在乎。”炎欣微笑着,轻声喃语着。
林清语一瞬的恍惚,慌乱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怎么说才可以让眼前这个他小心翼翼保护了九年的女孩子明白,自己的冷漠是惶恐……
他曾听一个老人这般说过。
总是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冷冰冰地和人保持距离,其实并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恐惧——在酿就感情后再被命运分别,这样的痛是如此难以承受,倒不如茕茕然地生活。不去爱,就不会有恨。
那个老人是这般冷漠地跟自己说着,他想这个老人定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可是老人的眼神那般哀伤与凄凉,透着疲惫的沧桑,他是厌倦了么?那般孤寂的生活。
那他呢?
他以为,这个世界他就要这样茕茕然地生活下去了,冷冰冰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包括了他的父母,包括了后来收养他的义兄,包括了所有所有人,却是唯独漏了这么一个人,这个柔弱却故作坚强的女孩子。
他小时候这么想,这个女孩子好烦人啊,做什么他走到哪她就要跟到哪?做什么总是以那么温柔纯净甚至带着敬仰的眼神看着这般不洁的他?做什么怎么甩都甩不掉,做什么那么一次次地用纯净的笑容回应他的冷漠与无情?
她就是这么个女孩子,明明这般柔弱着,而脊骨总这般笔直,她是这般倔强着,倔强得让人心疼,她就是这么个女孩子,容易让人心疼她的女孩子。
就是这么个女孩子,那么大胆,那么坚持,对着那么冷漠的他,那么不洁的他,坚定地说着唯君不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动摇。他开始习惯性地转身,在寻到她的身影后才觉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时候这个女孩的坚持,打破了自己的冷漠?而他那般孱弱呀,惶恐着失去,还是那么冷漠,就好似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真是该死……
他觉得自己不配了,或许从来都是不配的。
“欣儿,可以的话,我还是给你找个好人家吧……”低低说着,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有多艰难了。
炎欣是错愕,难以置信,垂下了眼帘,低首,羽睫轻颤着,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了,她不明白,或许:“为什么呢,你还是嫌弃我已婚过么……”
“不!绝不是这样!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是我不离不弃,是会让我继续守护的人啊……
林清语说不出口,只得黯然道:“我与师傅说过了,我的余生只会呆在师傅身边,所以我……”
炎欣抿唇,紧紧抿着,带着不甘与倔强,忽的转身看向被忽视了好久好久的太虚老人,放恭敬了态度:“您就是太虚老人,他的师傅么?”
见终于有人理会自己了,太虚老人眼睛发亮,又看到炎欣一脸的虔诚,不由心情大好,满足与自豪之感膨胀着:“正是本道人,小嫚子唤我何事?”
“收我为徒!”炎欣那么坚定着,眼睛那般明亮。
林清语一怔,太虚老人亦是一怔。
“小嫚子呀,你瞧我,好歹我也颇有名气了不是?这个徒弟嘛,不是随便就……”
“炎皇室曾藏有珍酒,酿的是百年稻香,味道不错,我捎来了一壶。”说着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了一小壶酒酿,只是刚拿出便不见了踪影。
再看老人,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小壶子酒酿,偷偷乐着,见炎欣笑着看自己,老脸微红,轻咳了一声,将酒酿藏于身后去:“小嫚子既然如此有悟性,那定是可塑之才,老夫当不能浪费了如此贤良之才,那就这样说定了!从今儿起,小嫚子你就是老夫的三徒弟,霜儿呀,清语呀,以后要多照顾照顾你们的小师妹,听到了么?”
“师傅……”林清语微蹙眉,不是很同意。
“清语,那是为师的决定,你莫要推辞了,正好为师最近累了,教导小师妹这个重任就先交予你了,记得手把手教起,明白么?”
“师……”
“清语可是有异议?”
“弟子不敢。”林清语垂眸,不再言什么了。
老人乐呵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开始看着小酒壶,眼睛发绿光。
炎欣只是浅笑着,而轻声询问:“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成了你的师妹?”
“欣儿,你吃不了那种苦……”
“无所谓。”定定地看向林清语,她的眸子异常清亮与坚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
林清语垂眸,忽看到了手中炎夭和炎语陌分别给自己写的信,凝眸,伸手将信封打开来。
看林清语也不回答自己,炎欣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看到林清语开始看信,有些好奇了:“夭哥哥和五叔叔说了什么吗?”
林清语也不说话,径自将手中展开的两张信递于了炎欣。
两封信,内容都出奇的简单。
炎语陌写道:照顾好自己。
字如其人,那般温和着。
炎夭写道:三年后带欣儿归来,否则,洗干净脖子,等着。
工整,规格,一丝不苟。可不知为何,炎欣蓦地就从“等着”二字看出了磅礴杀气……
炎欣不由嘴角微扬,抬首看向林清语,轻声念着:“洗干净脖子,等着。”透彻的眸子闪着狡黠的笑意。
林清语哑然,深深望着炎欣轻点头。
那一眼简单直接,却包含了太多,太多。让她心颤,她低首红了脸颊。
明明呀,她还什么都没记起来,却是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硬是跟着跑了过来,这般倔强任性着,也确实让她自己都惊讶了许久。
可是无悔。
——————
“炎皇,我不懂您的意思,是芦某做错什么吗!”正堂之下,一个俊儒男子不甘地看着正位上批阅着奏折,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炎夭。
他的脸绷得紧紧的,而说出的话虽是加了敬语,却还是有些冲,透着咬牙切齿的滋味。这也不怪他这么生气,好端端地突然告诉他,他的妻子把他给休了?哈?换做别的男人也忍不了这口气,他做错什么了!
“你没做错什么。”炎夭眼皮都不抬一下,平平淡淡地回答着,继续批阅手中的奏折,认真圈点,一本又一本。
“既是芦某没做错什么,为何炎皇您已是批准了欣儿休我的休书!”手不由紧攥,他很憋屈,真的很憋屈,从炎欣醒来后开始,他就像是个无关之人,炎欣拒绝和他交往,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也都很奇怪,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休书上印了你的指印,也签了你的名字,它便是合乎法律的,本皇为何不准?”
“那不是我签的!”
“名字尚可仿代,而指印却是唯一的,你自己也承认了那便是你的字迹和指印不是?”
“我……”芦荻哑口无言。是的,那的确是他的字迹,也是他的指印,可是,真的不是他亲手签的,按压的啊!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那份休书是合乎法律的,可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情!
“芦大人可是喝了太多酒,醉了?”炎夭忽抬首,看向芦荻,嘴角浅浅地扬起一抹弧度,那双滟滟随风的眸子流离着淡淡的水泽,看上去那么温和的炎夭,却让芦荻觉背脊凉飕飕的。
“芦某并未……”而话至此,芦荻忽然脑子一个灵光,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炎夭,记忆的画面在一幕幕回放着:
那一晚,他心情不好,去了青楼,醉了酒,然后、然后……
“我是被陷害的!休书不是我的本意!炎皇,您要相信芦某,芦某真的是被陷害了呀!”扑通一声芦荻便是跪在了地上,看着炎夭,张皇失措地解释着。
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那个美丽的歌姬陪自己喝酒,谈到了妻子,他因为炎欣醒后对自己甚是冷漠的态度憋屈郁闷很久了,就一吐为快,竟失言说要休了她!然后,然后迷迷糊糊地就好像听到歌姬说,那就休了她,然后就掏出了一张白纸,他记得那是休书,自己也是冲昏了头脑,竟说好,就当即在上面签字按压……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
而忽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芦荻脸色完全变了,望向主位上的人,不敢置信地询问,声音几近颤抖:“是你的主意?”
“芦大人是否真已醉酒,竟是说起胡话来?”
“是你!炎夭!这都是你设的计对不对!是你让炎欣休了我的对不对!”芦荻的脸开始狰狞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这些人玩得团团转还跑来问真相!
“芦荻,你竟敢直呼本皇名讳,谁借你的胆子?”炎夭眼眸微眯,不复那温和的模样,就似芦荻真的触怒了龙威。
“哈哈……”芦荻跌坐在了地上,竟是仰面大笑起来,不住摇着头,好似疯癫,咆哮着。
“可笑,真可笑!我被你们玩得团团转,就像是个傻子一样,你们是不是很开心啊!陷害,黑锅,绿帽子!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我身败名裂才觉得满足!哈?你们做到了,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的兄妹,你们做到了!现在全炎京的人都知道,我,地位崇高的芦家长子,芦家下一代的家主,现在被个病秧子女人给休了!前一秒还夸着我的情深可感天地,后一秒我就被戴了顶那么大的绿帽子!我芦荻明媒正娶的女人居然为了个低贱的男人休了夫君!哈哈,可笑!当真可笑!”
“一个妄图篡夺文炎皇室皇权,想加害于本皇皇妹的家族,本皇从不认为其地位崇高,还可表天地。可笑?呵,芦荻,你还清醒地明白自己现在在和谁说话么?”炎夭清清冷冷地说着,也并不为芦荻的出言不逊而龙颜大怒,很平静,就像是在看小丑。
芦荻脑子一个激灵,而知自己刚才的言语已足以定自己的罪过,可是他不甘心,他恨!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而目露凶光。他此刻竟是有了同归于尽的可怕念头。
炎夭不改脸色,就似没看到芦荻的疯狂一般,静静抿了一口茶水,也没看他。
就在芦荻奋起想要扑向炎夭的刹那,芦荻的瞳孔莫名放大,身子一软,直直地趴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双出现在视线里的绣金白靴。
“哎呀,小弟救驾来迟,可是让哥哥受到惊吓了?”
好似后怕一般的语气,就像是声音的主人有多焦急一般,而眉眼弯弯,嘴角弯弯,他笑得天真无害,却又是那么没心没肺。
“怎的有空来我这儿了?我可是记得,自从你拿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没有再偷偷摸摸地来书房了。”炎夭轻声说着,开始继续批阅剩下的奏折,神色平静,就好似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哥哥说的是哪里的话,偷偷摸摸也确乎是难听了些,小弟这不是光明正大地来了嘛!”向天行笑着,径自坐到了一旁的椅座上,张望了下四周,微蹙眉,“哥哥真是寒酸,怎的偌大书房,宫女侍卫都不见半个,小弟可是要喝茶水的。”
“茶水在案几上,自己倒去。”
“哎呀,哥哥真是不疼惜小弟我。”向天行哀怨地瞅了眼还在自顾自办公的炎夭,无奈,自己起身去倒茶水。
似才注意到倒在地上怒瞪他的芦荻,无辜地眨着眼睛,就好似真不明白一样:“哎呀,哥哥,你这屋子里怎么还倒着个人呀,他怎的这般凶恶地瞅着天行,天行害怕呢。”
炎夭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天行,你也莫装傻充愣了,把他带走吧,怎么处置随你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倒在这里我也是很困扰的。”
向天行眨了眨眼,眉眼弯弯,无邪地笑着:“哥哥这是说哪里的话!不过哥哥既是这么说了,那小弟就帮帮哥哥处理掉这闲杂之事罢。子鲨,把芦大公子抬回去,你主子我还有些事要请教芦大公子呢。”
而不过转瞬,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恭敬地应了声是,便真抬着芦荻消失在了屋内。
偌大书房,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不闻外事般地办公,一个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偌大的书房。
一片静谧。
“哥哥。”向天行忽然打破沉默。
“做什么?”炎夭依旧不抬头,只是懒懒应着。
“你这般勤理朝政是为了谁?青女姐姐?莫姐姐?欣姐姐?要么是辰哥哥或悕哥哥,”忽停顿了下,信步也走到了炎夭的桌案前,看着他,那双干净透彻的星眸闪过不一样的光芒,轻声念着,“还是,天行我呢?”
“天行问的好生奇怪,我既然是你们的兄长,定是要照顾好你们,青女是我的心上人,我也想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
“可是,”向天行双手撑到桌案上,直直看着炎夭,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终是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他也不再笑得那么无辜无害,这一刻,他展现了自己真实的情绪,他现在很懊恨,“炎夭,你不觉得你太无私了么,你为了青女,为了炎莫,为了炎欣,为了炎辰和炎悕,甚至为了我,那你自己呢?你怎么可以无私到没有一点私欲!”
他恼恨,凭什么?这个男人这么默默地付出着,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就像是他们有多脆弱一般,连一点点自己的私欲都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恼恨,恼恨炎夭的这份温柔!
炎夭目光微闪,抬眼看向难得泄露了自己真实情绪的向天行,轻声道:“天行,你将我当圣贤之人了么?我也不过凡人,怎会没有自己的私欲呢。”
向天行抿唇,显然不赞同炎夭这种自谦的说法。
“我呢,也是凡人,是个坏人,没心没肺,冷漠无情,你看我的双手呀,也是浸染过鲜血的。”
“炎夭,我不懂。”向天行轻摇着头,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但是在炎夭面前,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他觉得他像是从未看透过这个男人一般,这个认知是让他很恼恨的。
“天行,我是凡人,我也有自己的私欲,我从青女身上索取我未曾明白的爱情,从你们身上索取我未曾拥有的亲情。我是有私欲的。”炎夭轻声说着,看着向天行,眸光如水般温和,声音亦是这般轻柔,纵然他亦冷漠,而他也确乎是个温柔的人,“天行,我的一生也就这般简单了,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
向天行忽觉眼睛酸涩了,恍惚一瞬觉自己陷入了柔暖之中,而让他心中大骇,别过头去,不去看那个温柔的人,他惶恐自己被这人的好皮囊给迷惑了心神,僵硬地说着:“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你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不知为何,话从口出,向天行忽然觉得,这话带着的是浓浓的别扭与失落。
炎夭嘴角微扬,看着显得别扭的向天行,忽的伸手,揉了揉向天行的脑袋,而向天行也是慢了几拍,被揉了个正着:“天行还是小孩子呢,纵然是文侯大人的孩子,这性子也颇似文侯大人,可天行还小呀……”
向天行眼角微抽,躲开炎夭的手,撇了撇嘴:“想说我幼稚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还扯到那个家伙。”
炎夭收回手,浅笑:“天行怎的这般与文侯大人置气,文侯大人可是天行的生父。”
“嘁,从未见过的生父倒也真是可笑。”向天行不屑嗤之,“我突然觉得累了,就不打扰你,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准备走。
“天行。”炎夭开口,唤住向天行。
“何事?”不过驻足,并未转身。
炎夭是想说什么的,而最后却是摇头只道无事,让向天行觉莫名其妙,也不想多追问什么,衣袖轻挥,恣意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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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眨眼崇叶的婚嫁队伍行至了炎京,再过三日,二月二十,便是叶铃婚嫁之时。
恍惚着春天便渐渐来临,在炎京是感受不到多大的春、秋之分的,因为太过短暂,短暂地转瞬便是消逝。
有时他都恍惚,去年秋,落花飞过枝头,洒下的那片恨离仇,两季光阴,而到底是去年盛夏,还是去年暖冬?他确乎分不清,可他记得,那个季节如是萧索,那是第一次,他在这温暖的国度感受到季节的冰凉。
炎语陌又是信步来到了这个院落,还是这般残破与荒凉,那破碎的瓷瑶还在,她依旧没有收拾——可笑,是为了见证他们的决绝,证明他的失败么!
一片狼藉,可是那棵大槐树,它还静静地生长在那个地方,那粗壮的枝干上,还悬挂着他亲手为她制的秋千。
轻抚那秋千粗粗的麻绳,他记得因为他笨拙,怎么也挂不好这秋千,她静静站在一旁,浅浅笑着,这般耐心地看他似个孩子一般,努力而倔强地几番尝试,只为逗她开心。
他还记得,第一个尝试坐这秋千的人是他,因为害怕不牢固,让她摔着了。
他还记得,自己认真地让她来推他,她讶然,然后轻轻笑出声来,自己也才后知后觉,不免耳赤,他的神态,他的语气,那确乎是有些幼稚了。
可是他还记得,她的笑颜,虽然浅,却这般打动他——她是极少笑的,就好似她天生不会笑一般,可她又偏偏是个长得这般绝色的美人,她不笑就好似少了什么,颇为惋惜一般。
秋千依旧,佳人不在,就连那份情都在渐渐消淡了——她根本就不在乎!就好像是他一个人在空复情,在做无所谓的自作多情一般!
炎语陌敛眸,掩去那无所谓的愤怒与不甘,转身就备离开这个院子,远离这个秋千——它载满了太多美好的回忆以至于和现在相比,就似血淋淋的狰狞伤口,冷冷嘲笑着他。
而这么一瞬,他感受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下意识地转身,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或许,他从没有熟悉过她。
她静静站在屋前,轻倚门扉,望着他而神色淡漠。她的面容姣好,不过两季,她也未改容颜,不见一丝苍老,也不见得多少消瘦——她果然不在乎的,他们之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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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突然来访,实在仓促了些,我并未准备什么。”女子低眉顺眼,静静立于一旁轻声说着,面色如常,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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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语陌抿唇,紧紧盯着揉蓝——她冷漠依旧。忽觉可笑了,这就是他次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偷偷跑到她院落所换来的结果?他的一片深情,到头来只是空复情,换来的竟只是她的不屑一顾?
“我次次都来这个破地方,你不知道?”炎语陌笑了,却那般薄凉。
“我知道。”不过平淡回答,低眉顺眼,看上去明明是那么乖顺,却深深刺痛了他——她的乖顺就是对他莫大的嘲笑!
“你还不准备向我道歉么?”
“我说过,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同样的话,两季前她同样这么冷淡地说过。
而他再次愤怒了,却是冷冷笑着,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轻轻说着:“还是没变呢,我不明白了,你将屋子收拾地一如当初,怎么院落却是一片狼藉。”也确乎一如当初呢——如他离开时的样子。
揉蓝不过沉默。
炎语陌也不等她会不会回答了,径自继续打量着,而视线终是落到了那把苍古的箜篌之上——他记得,那是个午后,他百无聊赖地闲逛于街头,而一阵苍浪之音,让他本平淡地心起了涟漪,不由自主便循声而去了。
惊鸿一瞥,却是震撼的惊艳。
有一绿衣女子随着箜篌之音翩翩起舞,舞姿的柔美足以令众人为之倾倒,而他的目光却是凝视到了那个安静抚着箜篌的青衣女子身上。
他也不明白,他当和众人一样,迷醉于碧水的舞姿才是,可是没有,从始至终,他的目光便一直凝聚在那个轻抚箜篌的女子身上,而不过一眼就深陷了,从此无法自拔。
在揉蓝答应他的求婚时,他有多开心,多兴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整个赫云大陆上最幸运,也当是最幸福的人了!
他倾心于她呀,那般信任着她,为了她可以付之自己的一切!就算最后知道了,这只是场骗局,她利用自己做了背叛国家的事情,他永远成了个空名闲王,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不离开自己,只要她肯向自己道歉,他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没有。
结果是她愈之的冷淡,他们就像是路人,陌人,就像是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曾经美好的回忆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样!
多么讽刺与可笑……
“揉蓝,这是我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我放下我的尊严来询问你!”炎语陌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不由攥紧,“我们放弃这段芥蒂好不好,重新开始,回到从前好不好?我想你了……”
揉蓝终是抬起了眉眼,看向这般诚恳,而目光无所波澜,面色如常,淡漠地开口,说着冰凉的话。
“大人这是在自欺。”
炎语陌瞳孔赫缩,手心更是攥紧了。
呵,怎么总这样,她怎么总喜欢嘲笑他的深情!原来依旧是空复情么,原来他就是这么犯贱么!
他冷冷地笑了,而刘海儿掩去了他的双眸,看不出了,他的双眸是否亦如他嘴角的冷笑,那般薄凉。
“我记得,你最喜弹《吟碧落》了,但凡我听你抚箜篌,皆是此曲。呵,你到底是多念你的故土崇叶?你是在责怪埋怨我不肯放你回到你的主子身边?我拦过你么!你回去,你现在就回去!滚出我的府邸,回你的碧落去!滚回到你主子身边啊!”
他愤怒了。
只要一思及她是为了她的主子才来接近自己,他就愤怒,只要听到她奏《吟碧落》他就愤怒,因为他知道,那是她在思念她的主子!她在巴不得离开他!他就是个工具,一旦利用价值没了,就是刍狗!避而弃之!
可是面对他的愤怒,面对他的斥责,听着他难听的话语,她漠然,继续沉默着,静静看着开始发脾气,开始胡乱砸东西的炎语陌,目光就似死水一般了。
直到。
“铮!”
骨裂,弦崩。
揉蓝终是动容了,看着地上的断木裂弦,唇瓣微抿,低首,羽睫敛去了她眸光的凄凉。
炎语陌听着断弦之声,也终是回神,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地上的一片破碎,他恍惚不知所措。
别的东西他可以赔,一模一样也可以。可是,这个被自己失手摔裂的箜篌,他赔不了,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它亦是遗物,它在揉蓝心中有多重要的地位,他清楚明白。
可他将它摔裂了……
“揉蓝,我不是……”放缓了语气,他愧疚了。
而她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向他,轻声说着。
她从未对他说过这么长的一句话,长得就似遗言了。
“就像这个破裂的箜篌,骨架断裂了,再怎么换弦也无用,大人,我欠你的,你对不起我的,就像这箜篌,弦还紧绷着,其实骨架早该断了。我也不会再弹《吟碧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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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春寒料峭,这般寂冷。
“我听小北说,你要寻我?”男子的声音轻淡,漫不经心,冷冽。
美目灼灼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娇俏的小脸带着激动的晕红,嘴角不自禁地扬起,她就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子,怀着诚恳与倾慕,希冀地瞅着自己的心上人,而又显得羞涩与紧张。
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距离,她的主子,她的信仰,她的神,就那么真实地站在她的眼前,那么近的距离,她伸手就可以碰触到的距离啊!
看女子只是如花痴一般地瞅着自己,也不说话,男子眉头不由微蹙,有些不悦了。
看到男子微蹙的眉头,女子才回神,心惊自己的失态,赶忙低下了头,不敢与男子直视,回答:“是的。”
“寻我何事?”
“碧水听闻主子陪九公主同来炎京,碧水念主,已许久不见主子,便忍不住前来……”说至此,碧水娇俏的小脸又是一红,目露羞涩,轻柔地再次开口,而小心翼翼,“主子对碧水完成任务的结果可还满意?”
男子沉默,扫了眼碧水的面容,确定自己是记不得这个女子了,而目及了她微隆的腹部,道:“你怀孕了?”
听闻怀孕二字,碧水的脸色顿然刷白,艰难地扯动嘴角:“是的,主子。”而又像是急于澄清一般,看向男子,慌乱地说着,“可是主子,它只是个意外!是碧水急于完成任务好见到主子才逼不得已采用的手段,用来替主子教训揉蓝这个背义弃主的贱人的手段!”
揉蓝?
男子并不在意碧水怀孕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没什么兴趣想知道一个女人怀孕是因为什么,他只是思忖着这个叫做揉蓝的女子,好似记忆中确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物。不过,他还是想不起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是完成了什么自己曾交代的任务,也索性懒得再思索了,直接询问。
“你是何时的任务,哪个任务?”
碧水显然是一愣,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她明白,男子这么问就代表着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甚至连任务也不记得。
主子定是太忙了,事多了,杂了,忘了我这么个小人物也在所难免……
碧水如是自我安慰着,娇俏的小脸上再次扬起了幸福甜美的笑容,恭敬地回答着:“是三年前的任务,主子派碧水与揉蓝来炎京设法接近玉候炎语陌,阻断炎语陌的政治路,并套取情报。”
男子闻言,目光一沉。原来是这个任务,是个长久的任务,分量也有,倒是去完成这任务的人到底是谁,他确乎有些记不清了。
男子扬唇,眼中也终是有了笑意:“这个任务你们完成地非常不错,很完美。”
见男子的心情好了,碧水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娇俏的小脸上再次染上了红晕,美目闪闪地流离着明媚的光亮,仰视着自己的信仰与神,虔诚而谨慎地询问着:“那主子,碧水斗胆想向主子求知一件事情。”
许是真的心情不错了,男子看碧水也顺眼了点,也就大方地允许碧水提问了:“何事?”
碧水见男子允许了,心中微颤着,情绪有些小激动了,而羞涩地用手揉捏着裙摆,柔柔地说着:“碧水记得,主子曾说,如果、如果碧水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便会赏赐给碧水最想要的……”
男子确乎是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思忖的了,但是这个所谓的最想要的,他是记得,毕竟他给那些帮自己完成任务的,都是这般许诺的。
男子倒也不在意,懒懒开口:“既是我曾许诺过的,这个任务也确乎完成的不错,那便圆你之意吧。”
听男子这么说了,碧水更是激动了,怀着伸手即可触梦想的心情,看向男子的目光更显炽热,而声音依旧柔柔的:“那,主、主子,碧水最想要的……”
“自由之身。”不待碧水说完,男子便是冷冷打断了。
碧水闻言睁大了美眸,简直不敢置信,觉得主子会错了自己的意思。的确,自由之身是像他们这种无人权的间谍最渴望的,可是她不一样,她从来不觉得自由之身是她最想要的,她最想要的是……
“主子,不、不是,碧水并不是……”
“自由之身。”而男子再次打断了碧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许诺。
碧水再次闻言,脸色已是有些难看了,扑通一声跪在了男子脚边,仰着她那娇俏的脸蛋,美目含水,楚楚地看向男子,那般虔诚:“不是的主子,碧水并不渴望什么自由之身啊,碧水只是想陪在主子的身边,碧水不求成为主子的妃子,就是成为主子的妾也是碧水的奢望,碧水只是想这辈子都陪着主子,就算、就算碧水只是个卑贱的暖床奴,碧水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啊!”
听完碧水这番与泪聚下的言语,男子的脸色却彻底阴沉了,退后了几步,就好似跪在自己脚边的碧水是什么肮脏之物一般,不掩的嫌弃与不屑。
“不贞的女人,你在奢求什么?”
冷冷一句话,浇灭了碧水所有的热情与憧憬。
碧水不敢置信地看向男子,可是他的厌恶却又是这般的直白,深深地刺痛了她那颗只为他跳动的心。
“主、主子……”
“不贞的女人,自由之身就当是你最该想要的,而不是奢求那些你不该奢求的,因为你不贞,所以你不配。”
字字如针,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扎着她的心,直到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是血,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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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也确乎狠心呢。”
少女缓缓自转廊处走出,款款而来,一举一动,端庄典雅,皆是礼节。
“夜深了,还出来瞎转,当心着凉了。”见少女过来了,男子直接脱下了披风披到了她身上,佯怒呵斥着少女,俨然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形象,这般贴心温和,与刚才那个冷冽无情的男子着实两面。
叶铃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三哥,头微斜,调侃道:“三哥也老大不小了,也不见得三哥有红鸾心动的时候,可三哥明明就是个招惹桃花的主,小北就倾心于三哥呢,还有刚才那个踉跄离开的可怜姑娘。三哥你还真薄情呢。”
“哈?敢说你三哥薄情!你三哥我要是真薄情,才不会护送傻傻的九妹妹从崇叶大老远跑到文炎炎京来!”叶澄对于叶铃的调侃有些不大乐意了。
哪个哥哥也不希望在自己疼爱的妹妹面前有什么瑕疵,当是完美的榜样才是。
叶铃浅笑着:“春寒料峭,容易伤风,三哥还是莫在风口呆久的好,早些回去吧。”伸手想将披在身上的披风还于叶澄,而被叶澄制止,抬眼看向这个俊朗的自家哥哥。
“九妹妹这是小瞧了你三哥我?再怎么说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我是男人,你是女孩,体质问题,你也莫与我相提并论了。”
叶铃失笑,点头。也确乎如此了。
“三哥早些休息,妹妹我也先回去了。”
冲叶澄微福身,转身回屋去,而举止端庄,步步莲生。
望着叶铃小小的身影,叶澄突然有些恍惚了。
这个端庄优雅的女子是谁?他那个调皮捣蛋的九妹妹呢?去哪儿了……
“铃子,你可是恨三哥自作主张为你安排的这场婚姻?”
他突然,这么询问。
他有些看不明白了,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受尽宠爱的娇气的九妹妹。
而叶铃不过侧身,回望叶澄,笑靥生花:“哎呀,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可是铃子的三哥哥,是铃子最信任,最喜欢的人呢。”
春寒料峭,这般寂冷。
原来不会寒冷的国度也会有这么冰凉的时候。
改变了就是改变了,纵然依旧笑颜以对,但那改变却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
他记得,他曾这么说过,也是这般笑着,笑得那般伤心。
看着叶铃娇小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转角,叶澄久久望着,不曾离开。
夜风冰凉,拂面冰凉,夜如水,那双曾促狭嬉笑的轻狂凤眸,掩去了疏狂,黑白分明,瞳孔就如子夜般漆黑却无所星辰,幽深得就似深渊寒潭了,没有流光,只有沉稳的悲凉。
他站于那儿,白衣黑纱,夜风微凉,而浑身上下气息冷冽,冰凉如水。
女子感其悲凉,身形微动,却惊觉一阵寒风扑面,习惯性后退,而被扣住了手腕,心惊后是淡然视之——她应当习惯了才是。
“又被我抓住了呢。”眼角微挑,凤眸涟涟生华,带着点点笑意,嘴角微扬。
女子沉默,望着扣住自己双手腕,把她压到了砖墙之上让她无处再隐遁的男子。
白衣黑纱,他还是喜欢这么穿,黑白相融,亦正亦邪,这个人的脾性也向来如此,阴晴不定。
“我说呀,这是第几次了,我准确无误地找到你的位置?”
“……”很多,很多次了。
“放一个武功比主子差的暗卫在身边,是不是有些不安全呢?”
“阿澄是要派我去完成什么任务再还我自由之身么?”女子轻声喃语,眸光微敛,不悲不喜。
“那倒不至于,你还没到该让我废弃的程度。”
“那阿澄是打算如何处置我了,调任到他处么?”
“别说得这么凉薄,我像是那种绝情无心之人么?”不在意地笑笑,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站于一旁,看泠泠月光,通体圆润而如是薄凉,“你还是守着你原有的位置吧,毕竟这位置从来也只有你一个,突然换人了我也不习惯。”
她低眉顺眼,点头说自己省得了。
“向你打听个人。揉蓝是谁?”
“琴师高羽的孙女,高泠玦,抚得一手好箜篌。阿澄曾听过她抚的箜篌,很是赞赏。”
“哦?原来是那个有上古传下的乐器的姑娘。”他有些许印象了,因为那把绝世的箜篌,而轻轻摇头,道,“我记得那个姑娘弹的曲子确乎出神入化,可惜太悲,我不是很喜呢。”
女子低首。他的喜好也是这般阴晴不定着,她明明记得,当初他说,若得高姑娘一曲,生死无憾,若得高姑娘此人,幸运之至。
而转眼,他道高姑娘弹曲太悲,他不喜,他将高姑娘赐予了炎玉候,他连高姑娘是谁,都忘了。
“青青?”低唤着,带着迟疑。
女子凝眸,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白衣黑纱的男子,有些错愕与恍惚了。
见女子只是诧异地看向自己,叶澄也有些诧异了,莫不是自己喊错了?带着点点愧疚,不确定地询问着:“怎么了,我喊错了么?”
女子又敛下羽睫,睫羽轻颤着,轻声喃喃道:“不,我便叫青青,只是阿澄好久不曾唤过我的名字,久到我都快忘了,原来自己叫青青呀……”
叶澄别开了脸,女子的悲凉,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而好似真是他的错。可是,他要说什么呢?
一时无言。
“青青姓什么?”他继续询问了。因为他真的忘了,名还模糊记着,而她的姓他确乎忘了。
“姓什么……”女子也恍惚了,思索了会儿,才喃喃,“大概是柳吧。”
“柳青青……”叶澄目光微闪,浅笑,“是个好名字呢。”
女子困惑了。一个不被人记住的名字,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区别么?
“青青很漂亮呢。”
叶澄忽伸手,抬起了柳青青的下巴,看着她的脸庞,细细打量着。
确乎是个美人胚子,柳眉杏目,琼鼻樱唇,瓜子脸,白皙干净,而右眼角的那滴泪痣平添美感,蛊惑生华。
啧,他都快忘了,跟着自己那么多年的暗卫是个美人胚子呢,也是,她总藏于暗处,悄无声息,默默不语,他也差不多快忘了她的存在。
叶澄又低首,打量起柳青青的身姿,目光幽深,嘴角微扬,好似很满意了。
叶澄松开了对柳青青的钳制,负手而立,站在她的身前,说道:“青青,以后你也别呆在暗处了,不用再当我的暗卫,一个能让我察觉到的暗卫可是不合格了呢。”
柳青青目光闪了闪,张了张唇瓣,想说什么,而最后只是抿唇,低首不言,而神色戚戚。
她能说什么,他是主,她是仆,她能说些什么?
可是她明明记得上一刻,他还说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不会将自己换掉的……
“青青来,跟我去屋里。”叶澄径自拉过柳青青的手,将有些错愕的她带入了屋内,“你在这儿等会儿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便是扔柳青青一个人在屋内,自己关门离开了。
柳青青不解,有些不明白叶澄想做什么。
而过了好久,久到柳青青以为,他又忘了,叶澄回来了,手里拿了个精美的匣子,不大,也不小。
“青青快过来看看,还喜不喜欢?”就似叶澄心情大好一般,将匣子轻搁于了桌案上,轻轻打开来,冲站立在一旁的柳青青挥了挥手,唤她过来瞧瞧匣子里的东西。
柳青青困惑着,走了过去,往匣子里望去,而一瞬惊艳,愣在了原地,许久无所反应了。
“夜深了,不好寻,可是让青青久等了呢。”
“阿澄,这是女装……”更为疑惑,她是真的猜不透了,他的想法。
“这自是女装。”就似柳青青说的话只是在重复一个事实,叶澄失笑。
“是予九公主的嫁妆么?”她不确信。
叶澄闻言自是一愣,狭长眼眸微眯,有些不悦了。
“青青在说什么胡话,九妹妹的嫁妆还需我半夜跑炎京的裁衣店去添置?”
“那是予小北的,还是高姑娘,抑或是刚才那个可怜的女人?”
叶澄忽笑了,那般薄凉:“是不是我随便念出个名字你就把它送过去了?”
柳青青低首,轻声说着:“阿澄的吩咐我当去办好的。”
“那我就这么命令你好了,今晚你睡这儿,明天穿上这衣服,跟我走。”
柳青青愕然,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阿澄的用意呢?”
“用意?”叶澄微抿唇,涟涟生华的凤眸里透出了几分不耐烦,“青青不该来揣度我的用意。”
柳青青沉默。
他是主,她是仆,仆不该来琢磨主的想法,那是越矩的,主说什么,仆怎么做,就可以了,仆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好悲凉,却必须如此。
看着柳青青乖顺的沉默,叶澄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气闷了,本来的好心情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很烦,很讨厌,感觉失去了什么却怎么也忖不出来,索性也懒得理会柳青青了,转身就大步离开了屋子。
屋子又沉寂下来了,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抬眼望向了桌案上那个精美的匣子,匣子里装着她不该拥有的东西,而她的主子却硬生生命令她去触碰这个禁忌,去打破这个距离。
她有些恍惚了,她料想不到也猜不透,结局会是什么,是不是又和她想象中的一样,那么无奈与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