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问, 亲爱的驯鹿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张小棉在交往之前就猜到，平安夜那一晚绝不会是钟嘉念第一次见到她, 他应该在那之前就已经认识自己了。她之前一直以为两人或许是在G市有过什么交集, 但现在钟嘉念说他是T城人, 张小棉稍微推断, 觉得他认识自己的时间或许比她想象中的更早。

钟嘉念在听到问题后脸色有点微妙。他知道张小棉早晚会问到这个问题, 真相也并非不能说，只是里面涉及到一些东西他不太想让张小棉知道。

“……八年前。”最后钟嘉念还是吞吞吐吐地老实交代。

八年前！这比张小棉预料中的时间要久得多。她算了算年龄，八年前大概就是她刚上高中的时候。

“我们……当时是怎么认识的？”

张小棉有点纠结地在脑海里翻找回忆, 然而她绞尽脑汁都回忆不起来八年前她在哪里遇见了一个叫钟嘉念的人，“抱歉, 我真的没有印象……我们只见过一面吗？”

钟嘉念闻言眼神有些暗淡, 还有点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就知道, 当年自己偷偷注视着张小棉的时候，她根本就从来没有留意到他。

“不, 我见过你很多次。”钟嘉念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但张小棉没有注意到。她越来越疑惑了，按理说，如果她和钟嘉念真的见过很多次，那起码也是认识的人，她不可能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那我们是在哪里遇见的？”张小棉继续问。

“我带你去。”

钟嘉念牵着她走到附近公交车站, 等了大概20分钟, 早餐在等车的时候被两人解决掉了, 期间有两辆不同的公交车经过, 他们都没有上车, 直到第三辆到站，钟嘉念才拉着张小棉上去了。

1路公交, 市一中方向。

张小棉对这路公交很熟悉，她高中时有时会坐这路公交上学。结合钟嘉念说的八年前开始认识她，她大胆猜测：“我们是高中校友？”

钟嘉念摇了摇头。

因为正值假期，没有了学生党和上班族，平时非常拥挤的1路公交难得的空了下来。钟嘉念和张小棉坐在最后排的位置，看着公交车走走停停驶过几个站，然后当又一次靠站停车时，钟嘉念忽然开口说道：“这里。”

“嗯？”张小棉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八年前，我在这个站上了1路公交，看见了你。”钟嘉念抬手指了指前排某个座位，“当时你坐在那个位置，穿着市一中的校服，扎着马尾，正埋头织东西。”

他目光里流露出温柔，似乎是回忆起很美好的场景，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怀念，缓缓诉说：

“那时才刚入秋，可你已经开始织东西了，我就好奇，这女孩子到底在织什么呢？于是我默默看着你，看了一路，直到最后到了市一中，你下了车。”

“本来我以为，我和你就那样萍水相逢没有下文了，可是，一个月后，你又出现了。我每天坐同一班公交车上学，于是我渐渐发现，每隔一个月你就会在我坐的那班公交车上出现一次。”

“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期待着每个月你的出现，我开始想要更多的了解你，可是我们不认识，我没有和你搭话的借口，我能做的，只有在公交车上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里，偷偷看着你……”

张小棉听着钟嘉念的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从来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她的心跳有点快，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接下来的话——

“……直到你毕业。”

张小棉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钟嘉念单方面认识她，而她却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看着身旁的钟嘉念，心里有种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心酸的感觉。这个人默默注视了她三年，或许还不止，他见证了她的青春和成长，可他的存在却连一块背景板也算不上，张小棉的印象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为什么不和我搭话呢？”

张小棉问。如果他当年主动一点，或许后来的故事会完全不同呢。

钟嘉念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不太明显的黯然。公交车又一站停靠，他看了看车窗外，然后拉着张小棉下了车。

张小棉很熟悉的，市一中站。

两人站在车站牌下。钟嘉念指了指右边的路，那是通往市一中的方向：“那时候，你下车后总会向右走。”

然后他又指了指左边的路：“而我只能走左边。”

张小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左边的路，尽头通向城里一所声名狼藉的职高。

她忽然明白了。

“结果不会改变的。小棉，如果当年我和你搭话，我只会失去唯一一个看见你的机会，而你最终还是会和赵诚在一起。”

钟嘉念的语气平缓，陈述着一个他八年来都不想承认的事实：“如果不是他先放开了你的手，小棉，你永远都不会选择我。”

张小棉的嘴张了张，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知道，钟嘉念说的是事实。

如果当年一个不认识的名声不好的职高生忽然冒出来，十六岁的自己第一反应就是避事躲开，她还是会和赵诚一起上大学，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她和赵诚这么多年的情分，如果不是他先出轨，他们不可能分手，即使出现更优秀的追求者，张小棉也不可能抛开他去考虑别人……

钟嘉念从一开始就输了，毫无胜算。

张小棉怔怔地凝视着钟嘉念的脸，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她心疼起当年那个十六岁的自卑少年，又觉得自己过去似乎对他做了很不公平的事。他的话让她有一种负罪感，尽管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你很好，真的很好，比赵诚好多了！”

张小棉试图解释什么，却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不，我不是拿你们两个做比较，我真的觉得你很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是说、我是说……”

她迫切地想给钟嘉念一些安慰，想告诉他他有多好、多招人疼，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表达不好，越发语无伦次，最后千言万语只汇成了最简单的一句话：“我喜欢你。”

她眨眨眼，又带落一串泪珠，手紧紧拽着钟嘉念的衣服，似乎是怕他不相信：“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你。”

钟嘉念其实并没有抱怨或者责怪的意思，他只是在自嘲，唏嘘当年甚至无从争取的自己。可是张小棉哭了，为十六岁的他流了眼泪，心疼地告诉他：你赢了，你得到我了。

“别哭，小棉。”

钟嘉念把她搂入怀里，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他不难过，真的一点都不难过，等待的时间再漫长，他也终于等到了不是吗？张小棉现在在他的怀里，她最终选择了他，比起来过去那些无望的相思又算什么呢。他不是赵诚那个蠢货，他等到了，就不会放手了。

他不会告诉张小棉，平安夜那天，他其实一直站在咖啡店对面的马路上。他看着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等待迟来的恋人，然后赵诚出现了，那一刻张小棉脸上的笑容刺眼得让他想流泪。

可是赵诚甩开了她的手，钟嘉念看着那个让他嫉妒了八年的男人抛下了还在店里的张小棉，最终上了一个女人的车，他看着追出来的张小棉一脸无措地站在路边，最后蹲下把自己蜷了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刺猬。

她一定是哭了，钟嘉念想。可是他心里却忍不住地高兴。他想起她高中毕业那天，他带着自己亲手做的蛋糕，鼓起勇气站到了市一中的校门口，他在其他学生的指指点点中等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看到张小棉从校园里慢慢走出的身影。

当时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盯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张小棉，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昨天晚上练习了无数遍的话：

你好，我叫钟嘉念，我一直和你坐同一班公交车上学的，你有印象吗？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钟嘉念倒数着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就在他深呼吸一口准备上前的时候，旁边忽然冒出来一个男生，穿着和张小棉一样的校服，插入到钟嘉念和张小棉之间那短短的五十米里。

他熟稔地接过张小棉手里的书，然后两人有说有笑地从钟嘉念身边经过，没有分给他哪怕一个眼神。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阿诚……”

那一天，赵诚把她带走了，可是最后他又把她丢下了。

所以这一次，他可以走完最后五十米了吧？

胖乎乎的玩偶服驯鹿穿过马路，来到哭泣的女人面前。她眼圈红红地仰视着他，隔着厚重的玩偶服，和他沉默对视。他心里像烟花炸开一般，强忍着激动，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毛绒绒的蹄子，递给她一包造型可爱的饼干。

——小棉，你终于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