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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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此爱无凭
莫非潇尘现在真的去了水星不成?逃离了地球的引力,摆脱了吞噬他灵魂的不可控制的黑暗力量,抛却了尘世情感的羁绊,在遥远的水星,他可得到安息?
那天病中梦里和他的对话,真实感强烈到几乎字字清晰可闻。我不敢以为世间真有“魂魄入梦”这一玄妙事件——我想,之所以会在梦中回到“海德格尔”,在那里和他展开如此一段“对话”,是因为记忆深处的潜意识作用。
“……下午没课,去了‘海德格尔’。一个人在那里喝了杯拿铁,咖啡味道普通,但是,店里气氛很好。我听着音乐,看着雨,很是悠闲。
我坐下后发现咖啡馆除我之外只有一个客人,是岳潇尘。我犹豫要不要坐到他那桌去,结果想想还是算了。只是远远与他笑笑打了招呼。不知道为什么,与他独处时,我总觉得会不自在。倒不是讨厌他,只是不自在。
我坐了一会,潇尘走过来对我说他先走了,看样子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与我面面相对。他走后我就想,为什么他一个人来,也不带上冰焰呢?如果冰焰也在,大家肯定都不会尴尬了。
他走后,我又叫了块提拉米苏,味道不错,吃完离开“海德格尔”时,雨停了。
……”
这是我大二时所写的日记中的某个章节。岳潇尘离世后的几天,我翻遍日记,试图从中了解我与他介于“发生”与“未发生”之间的某些事。可任我如何寻找,只找到这些文字:他的名字不甚醒目地出现在字里行间,和这本日记中的其它圆珠笔字一样,已经微微有些退色。那天为什么要去“海德格尔”、为什么是独自一人、又是基于何种心情写下这么一段“没有重点”的文字,鉴于时隔久远,我一星半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只是,在合上日记本的一刹那,我泪流满面。
我曾经在心里暗自喜欢岳潇尘——很久。只是我一直没有承认,即便在日记这样私密的空间内,我都没有敢于证实过。
不敢表白的岂止是岳潇尘,还有,一个懦弱的我。
我不敢确信自己会爱上潇尘那种人:因为他的性格、因为他的传闻、因为他是冰焰的男友……刚入学不久,他们就手牵手在一起了不是吗?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我,又何以拨动了我心中的那根弦呢?
阻碍我们走在一起的理由似乎多到不胜枚举。可是,这些理由却未能阻止那根纤细的弦被拨动。仿佛撩动我们心扉的不是彼此,而是冥冥中的另一双手,丝毫由不得我俩一介凡人操控,音韵何时发、何时止。莫名的情况就这么发生了,一切匪夷所思都成为了现实。
没有告白、没有牵手、没有亲吻、没有爱抚——究竟什么能证明爱情曾经造访过我们?
——难道就凭他的项坠吗?难道只有那其中镶嵌的我的照片吗?
那条冰凉的、没有温度的项坠,那张还不及一枚邮票大小的照片?
还有,我日记里一段几乎不知所云的记述?
仅凭这些就足以使得幻影般不可把握的“爱情”打上“真实存在”的印鉴么?上天啊,既然往事已如烟,何苦还留下令人平添追悔的旧物,不时提醒生者,那遥不可及的往事?
我和他,为了各自不同的担忧和理由错过了。也许从现实的角度分析,抉择未尝不正确。现实可能正如潇尘的判断:我们的人生轨迹注定不同。可是,我心里终有一个缺口,自此注定永难填补。即使以后找到一个所谓“合适”的对象,恋爱、结婚,也无法抵偿我无言无奈无比伤感遗憾的初次心动。
我记得潇尘出事那晚,我在门外枯坐,房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是他吗?——他想对我说话,想告诉我心里的话吗?然后再鼓足勇气对冰焰坦白实情么?如果我不是被宿命的安排挡在了自家门外,如果我及时接到了那通电话,事情的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冰焰也许仍然无法避免地会受伤,可潇尘应可避开遭遇劫难的那一瞬间。而且,我们三人也总有机会面对面把事情谈开。
事实上,我对潇尘确实心动过,可在岁月的洪流中,早已被稀释得近乎淡如清水。倘若不是潇尘的骤然离去,在过去和未来的岁月中,我都不会意识到,“岳潇尘”这个名字对我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或许,是我从来不愿正视这一点吧。
在我意识到自己曾爱过岳潇尘的时候,那份感情,真正地成为了“曾经”。
都过去了。对我来说,这份情愫已经好遥远。
而这,决非所谓“不幸中之大幸”:当我面对他的离世,面对他离开后才公诸于世的感情,我的悔恨更深重于普通的悲哀。回头细想,当年的他虽然不曾向我正面表示,但自然的感情流露又岂会真的无迹可寻?何况,我对洞悉他人的思想向来是超常敏锐的。为什么我不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回应呢?我是了解潇尘的——就算谈不上过甚的交往,我也对他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我只是比他更害怕面对“真实”而已。
除了日记,我还找出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大学时代的照片。多数是合影:室友、其他寝室要好的同学、社团合照,甚至是与大一时的男友的双人照等。除了毕业大合照,其余照片都不是可以珍藏的,只是被我随意放在一个大牛皮纸袋里。照片并不算太多——原本我也不是爱上镜的人。找到的这些已大大超乎我预估的数量。通过比对,我终于觅到潇尘项坠中照片的出处:
照片上共有三男三女,背景是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深秋尚早,照片里的银杏叶还未尽数鹅黄摇曳。
我把相片反转,看到背面写有一行隽永的钢笔字:
吾口不言,吾心有思;洞庭东山,古杏证之!
那是潇尘的字。当年他的字不仅在班中首屈一指,而且身为学生会宣传干事。经常能见到他书写的板报及各色海报招贴。据说他是从小练字,不止硬笔书法,毛笔字也是有功底的。
入学第一年的秋天,我们寝室的女孩便齐刷刷“沐浴爱河”。某个双休,几对年轻的恋人便相约一道去外地游玩——那就像一个必经的过程:学生时代的恋爱初期总爱结党成群若干对恋人玩在一起,好像这样的约会形式可以减少恋爱初期亲密接触的尴尬。本来繁星和她当时的男友也要去的,后来临时山东老家有急事没有去成。这也就算为什么照片上只有六个人的缘故。
照片是由潇尘负责送印,然后分发给大家的。其他人的照片我没有看到,但冰焰的我是看过的,这张照片背面的题字与我手头这张无异。我原以为这若不是潇尘借字向冰焰表明真心,那便是泛泛替各对恋人在银杏树下互相盟誓,传达个美好祝愿。当时不以为意。如今方感这短短十六字背后的真正苦心。那是他选择的唯一一种告白方式,或者,与其说是在向我诉说,不如说是自我情感的宣泄。毕竟人的情感都需要有个“出口”才不至于彻底“决堤”,而潇尘他选择了此种隐晦的“代偿”方式。
这些日子,我总觉得:无法预知未来的不幸固然遗憾,可无法预知幸福的到来,才是造成人们后悔的最大根源。幸福,往往夭折于对于它的迟疑观望:可能吗?如此就会幸福了?就算是,真能一直幸福下去?幸福怎可能这么唾手可得?……等到人们把这些问题在头脑中过上一遍随后按下确定键,兴许幸福已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