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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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追溯已枉然
第二天大早我摇醒水泠,嘱咐她冰箱里有黄瓜、土豆、番茄、火腿肉、半打鸡蛋、色拉酱,另外还有汽水和果汁。要是高兴可以在家里做饭吃,:早餐可以是火腿加蛋,午餐可以配个沙律,实在懒得动手,也可以出去吃。我把钥匙留给了她,然后赶去公司上班。
邵楚齐今早的神情略显困顿,可是在下午的商务谈判中,他的口才和气势还是一如往常。似乎任何生活中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男人大概都是事业为先的,至少,面对自己的事业,可以暂时把其他大小事暂且搁置不理。
我向来激赏他对工作的热情与具备的才能。但与此同时,又暗自觉得那样强势的邵楚齐反而显得陌生。虽然我明白这是一个管理者应有的“常态”,可毕竟,他对我并非只是一个上司或者代表一个企业的管理层;他是邵楚齐,最先展现在我面前的他,原是个带有宿命色彩的男子:敏感、多思,在繁华轰烈的布景下,常放纵心弦拨弄起几个轻微却不甚协调的“颓废之音”。所以,我总难于相信,这样的他还是位名利场上斗智斗勇的“干将”。
下班后他请我吃饭,我告诉他家里有亲戚来探望,我必须回去尽地主之谊。他没有强求,提出用车载我回家。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怕惹来闲言碎语?”坐上车后我开玩笑地说,“这可是人来人往的下班时间!”
邵楚齐“砰”地关上车门,冷冷地道:“随便!”言毕,狠狠一踩离合器,把车发动了。
我缄口不语。——这时的他简直神情可怖!——双眼几乎要迸出火来,嘴唇紧闭,似乎连牙都咬合在了一起。为了什么他变得如此我很难去断言,可以肯定的是,引爆他火气的人是我。
车行驶在路上。夏末黄昏时分的太阳还未完全没入地平线,西天的晚霞在橙紫色的苍穹边际妖娆燃烧。在平视前方片刻后,我把头侧向右手边的车窗,我不敢去看我左手边的邵楚齐,畏惧他眼底呼之欲出的火焰会将我焚化。我后悔答应让他载我回家,更后悔自己随意说出口的“玩笑话”,没想到他会因为一句戏谑之言窝火到这等地步。
看着车离我的小区大门越来越近,直至驶到我住的那栋楼,我才松了口气。我待他停稳车,立刻推门欲出。猛然想起最低程度也该对他说声谢谢,于是我把头转向他的脸,刚要说“谢谢你送我”这样的话,却发现他的脸色如铁,又与先前犀利的神态迥异。他安静、颓丧,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我不禁关切:“楚齐你怎么了?”
他说:“我要当爸爸了。”
我淡淡地说:“那是好事啊,恭喜!”
“可是你知道吗?当初结婚前,她就告诉我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可是,我昨天才知道,婚前她没有怀孕。她这两天才去的医院,证实她刚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他把头靠往方向盘,哑声说:“这种事她怎么可以骗我?”
我有些意外。可我能怎么说呢?
“不管怎样,她现在是你的妻子,而且,有了你的骨肉。这终归是事实。”我平静地道。
他抬头看看我,继而把身子仰到驾驶座的椅背中:“你说得不错。”
我走下他的车。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灼灼,尽管如此,我再没回头看一眼。我懂得他的悲哀无奈,现在更明白了当初他结婚的决定更多的原因是基于责任的考量。而如今突然告诉他,他的妻子欺骗了他。他情何以堪?
但是任何的假设:诸如当时如果知道真相会不会与现在的妻子结婚?会不会更幸福?——这些问题已经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所以,只能劝他接受现实。我想,关于这一点,邵楚齐也是明白的。
水泠为我打开了家门。这个家因为有了她的到来而添了些许生气。过去的一个月里,在同样的一间屋子,我几乎可以忽略自身的存在了。我差不多每日失眠,深夜里依旧清醒异常。我想说话,可与我“交谈”的只有四周的黑暗和静谧。在它们面前,我卑微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随后苦涩的凉意就会缓慢侵入我的脏腑。在隐隐的痛中我于清晨时分才能因过于疲惫而睡去。时而有梦来袭,我便与梦中人对话或沉默相对。那些人中有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也有面目模糊的陌生脸孔。很多时候我会忘了谈话的内容,而偶尔记得的部分,也常常令我在清醒后揪痛,继而引发下一晚的失眠。
桌上已经摆好菜肴:火腿炒蛋、蒜泥黄瓜、酸辣土豆丝,外加一大碗番茄蛋花汤。家里现有的食材,也真难为水泠的配搭了。
“一小时前做好的,现在只怕有些凉了,要不要再热一下?”水泠边摆碗筷便征求我的意见。
“天怪热的,不必吃得太烫。直接吃就好。”我拍拍胃部,“这里早就闹‘空城计’了呢!”
“姐,你谈恋爱了?”吃着吃着,水泠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停箸反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没有啦,只不过刚才在窗口,正好看见有人送你回家,而且你进了楼里,他还走出车子,待了一会才走。所以猜想可能是……”
“不像你想的那样,”我沉吟道,“他是个我敬重和关心的朋友。”
我无法欺骗水泠说,邵楚齐只是我的上司。那未免显得刻意生疏。他至少应该是我的朋友,而不是八小时外就毫无关联、无关痛痒的人。
水泠直直地凝视我,她看我的眼神渐渐从疑惑转为忧虑。仿佛挣扎了半天,她才说出话来:“我有点为你担心了……”
“不必,泠,虽然……”我摇头叹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具体解释这件事,不过,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一直都是你信赖的姐姐,不是吗?”
“嗯,”水泠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姐姐你其实是个感性的人,可现实中又不得不用理智来驾驭自己的行为。你似乎做得一直很不赖,可是,为什么就像你自己承认的,你不幸福?”
我被水泠的话怔住了。有一瞬我甚至怀疑自己这一阵勉励维持的局面是否还有意义。但很快我冷静了下来。我说:“也许我该后悔自己对直觉的怀疑,导致了幸福的错失,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经绝对不能返身追逐那份可能可以把握的幸福了。以前的错失,或许是因为没有悟性、没有勇气,但是,这次,确实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假如心不能安,‘幸福’二字也无从谈起。”
水泠走向我的座椅边,俯身把脸紧贴在我的膝头。
“我不想骗你,这阵子我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可我答应你,决不让自己的人生永远处在茫然中。听着,”我用手捧起她的脸庞,让她的双眸与我相对。她的眼底有两抹晶莹的水雾,我看着她,继续说道,“别为我担心,我会理出头绪来的,还有,不要怀疑自己的对幸福的信仰。也许我们要为了它受很多苦,但是,所有付出都不会枉费,因为,它是值得你去付出的。”
水泠似懂非懂地仰头看我。我兀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刚才说过的最后那句话,感觉胸腔里有种静谧的力量,像是湖面上袅袅升起的轻烟——向上腾起,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