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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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父与子
这天我下班回家, 上了三四阶楼梯,透过金属扶手的空隙,无意中瞥见有个中年男人站在皓尘家的门口。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他家有任何客人。奇怪的是, 那个来访者抬起手后没有立即敲门, 而是在半空中生生停顿了一拍, 最后才轻轻地叩了下去——整个动作显得犹犹豫豫、颇多顾忌。
第一眼我就觉得此人颇为面善。定睛再看, 很快我便回想起来:他是皓尘、潇尘两兄弟的父亲。
“于叔叔?”我转身拾阶而下, 走近叫他。
“你是?”他的反应告诉我,显然他也看我很面熟,只是叫不出我的名字, 也一时记不清在哪里与我打过照面。不过紧接着他便带着一副恍然的表情,问:“你是潇尘的同学?我见过你对不对?”
我点点头:“于叔叔, 皓尘今天在琴行上班, 要十点多才能到家呢。”
“哦?”他自言自语道, “自己家里的琴行他不管不问,倒喜欢在琴行给别人打工……”说着眉头便蹙了起来。于叔叔的眉目与皓尘有着七分的相似度, 那三分不似,不止是因为他眉头、眼下的皱纹,更深的原因应归结于岁月的历练,这份岁月沉淀出来的神情姿态,毕竟是二十多岁的皓尘无法相比的。尽管岁月不饶人, 任何人却依然可以凭借眼前的这副形象揣度出皓尘父亲年轻时英挺的轮廓。
“于叔叔, 您吃饭了吗?要不去我家里坐会吧?”
“谢谢, 这太麻烦了, ”于叔叔舒展眉头, 对我温和地一笑,转而问道,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沈愫,您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好的,沈愫。不如这样,你也是刚下班没做饭吧?”见我点头,他说道,“我们就去这附近随便吃一顿,你陪我一起等皓尘回来,好不好?”
我原是想婉拒的,毕竟和于叔叔不甚熟悉。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犹豫,接着劝道:“我对上海也不熟悉,现在我刚下飞机,确实饿了,也有点累。有你带我去餐厅 ,我不必费心再找地方,可以图个省力,是再好不过的。”他随即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另外有事,就不必勉强了。”
就算明知这番话是为了让我安心接受他的邀请,我却也无从拒绝一个长辈的诚意,于是便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熟悉的中餐厅。
寒暄过后,于叔叔突然问我:“你刚才也是来找皓尘的?”
“不是的……”我说,然后,我告诉他我恰好与皓尘同住在一栋楼里。
“那还真是巧啊。”他微微笑道。旋即他的表情却像被人猛然揪痛了一把似的,眼底的和煦转瞬间被阴云掩盖。“你是在潇尘出事后才认识皓尘的吧?”他轻问。
原来,他想到了逝去的潇尘。我黯然答道:“在那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但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可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了。”我抽了口气,转而说,“于叔叔,潇尘的事,我很遗憾……”
“我听冰焰那孩子说起过你。”于叔叔点燃一根烟,缓缓地喷了一口烟圈,说道,“那次她一定要让你来参加追悼会,说你才是潇尘最想见的人。我虽然听得不明不白的,但至少给我一种感觉:潇尘这孩子很重视你,我猜得可对?”
我哽咽道:“我想,是的。”我把自己颤抖的手指握紧,“于叔叔,请你相信,潇尘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只是,我自己从前并不知道……对不起,叔叔。”
于叔叔宽厚地笑了笑,虽不乏苦涩,却温暖真挚,他说:“孩子,你没必要说对不起。要说抱歉的,是我这个父亲。我亏欠了我两个儿子。等我想补偿的时候,却又太迟了。潇尘……我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对他尽一个父亲的心;至于皓尘……”他苦笑道,“即使我有心对他好,他也不愿意接纳我的好意。”他往烟灰缸里重重按灭了手中的烟蒂,眼神阴郁,默然了几秒后,把视线转向窗外。
“于叔叔,”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是下意识地想帮助皓尘与他的父亲消除隔阂,哪怕明知我做的事能收到的效果多半微乎其微,“我不知道,您是怎样看待皓尘,可我知道,皓尘他很在乎您对他的看法,也渴望着能得到父母的爱。”
他把眼神落到了我脸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儿子,而现在,他更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当然爱他。”
“可是,您却对您的钟爱的儿子说过冷酷的话,对吗?”尽管皓尘极少谈起他的父母,仅有的一次也就是他告诉我他的童年经历,再就是自嘲时顺口提到的父亲骂他‘不务正业’的话,但我可以想象,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战争,无论是硝烟弥漫还是貌似互不相扰的“冷战”,从小到大一定少不了。
眼前这个风度良好的中年人似乎被我的话震撼了,他再次点燃一支烟,却只是夹在指尖,似乎是忘了抽。良久,他说:“我和皓尘,大概彼此都说过不少过火的话吧。”
我忍不住接道:“可是,这并不妨碍您爱您的儿子,对不对?所以我想,这也不会妨碍,皓尘爱您这个父亲。”
他把香烟搁在烟灰缸边沿:“是吗?皓尘告诉过你什么?”
我回忆着那一晚皓尘对我首次谈起他父母的事,回答道:“他提的并不多,但是我记得,他说过,他从来没有恨过您。——即使,你背弃了他的母亲。”
于叔叔夹起烟灰缸上的烟,刁在嘴上,随着他的吸气,烟头处的一小点暗红亮了一瞬。他只抽了三四口,就再次把烟按灭了。
“我没想到,皓尘这小子会告诉你这些。”他说。
“他说的只是些大概。于叔叔,也许,是我说话太造次了。”我惊觉以自己的身份,刚才的话似有不妥。只为一时激动,便忘了晚辈该有的分寸,即便我的初衷是希望缓和皓尘父子的关系,终究有些过了。
“没关系,沈愫。我一点都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很高兴,皓尘能有这样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他这孩子,是有点孤僻古怪的。”他沉思了片刻,接着像自言自语般说道,“又或者,我从来没有深刻地了解一下我的儿子。”
我叹道:“就像,他也从没深刻地了解他的父亲。”我说,“于叔叔,我打赌,真实的您和皓尘以为的您很不一样。如果您把您对他真实的情感表达出来,您不会失去一个父亲的威严,相反皓尘会更爱您的。他对您叛逆,不光是因为您和他母亲的关系破裂,我猜想,您过去对他“爱之深但责之过切”了,如果您愿意更多的是肯定他、而不是一味否定他,他会从心底感激您的。他不是个没有良心、不知感恩的人。他……”
我倏地住了口,只因发现于叔叔微眯起眸子盯着我看,嘴角扬起个着耐人寻味的弧度。他说:
“沈愫,你认为皓尘是个好孩子,对吗?”
我略觉发窘,但还是点了点头。
窗外飘起了雨。隔着玻璃看去,最初雨点无声地打湿了外面的水泥地,渐渐下得越来越大,在室内也听得到“哗啦哗啦”雨柱冲刷路面的响声。这场初冬的雨来势汹汹。
我和于叔叔为了避雨,一直在餐厅坐到十点半。期间他又向我打听了皓尘的近况,我也就据我所知地回答。直到服务生过来提醒“要打烊了”,雨也未见收势。正当我们无奈地套上外套准备出去打车回家,我搭在肩上的手袋传出震动,是我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