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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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心有不甘
很幸运的, 我这几天都没有碰见皓尘,一次也没有。对他大概也未尝不是桩好事。老天总算还是仁慈的。
除了是“上天帮忙”,我自己也为了避免尴尬的巧遇, 特意减少了外出。除了上下班, 几乎终日窝在家中, 哪儿也不去。我甚至改掉了无聊闲时上阳台透透空气、顺便四下张望的习惯, 以免一不小心低头看见他或者让他发现到我的存在。偶尔有一回楼下的吉他声响起, 我立即像被人按了自动按钮,从椅子上跳起来,打开手提电脑, 连接上迷你音响,把音乐声调大到足以盖过他的吉他。——让我们彼此消失在对方的视线和听觉里, 不是那么难办到的事。
然而我开始失眠, 好容易入睡后也时常会做梦。梦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只有迷宫一样的堡垒、曲曲弯弯的泥泞小道,既没有可怖的怪物、也没有神秘的鬼魂、美丽的事物自然也寻不见, 我始终一个人不停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行走穿梭,不知最终要走向何处。细节固然记不清楚,但每一次的梦场景大同小异,每一次醒来都觉得疲乏无力,好像我真的刚刚经历完一趟孤独的长途跋涉。
本来就不太多话的我变得更加沉默。所有的日常交际止于上班时间的八九个小时内。工作倒不至于出错, 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这人没什么出色的能力, 好在属于分内必须做的事总能完成, 公私尚可分开。
与邵楚齐也基本仅限于工作交流。自从那次他太太光临“鹿岛”后, 我们都刻意少了不必要的接触, 以免增添彼此的困扰与麻烦。我依然视他为友,也知道他对我还是存有善意的关怀。偶尔二人独处, 寥寥数语,即可看出他的细心体贴。在原本约定要去皓尘家见他母亲的第二天,楚齐与我再次在打卡时偶遇,他突然问起:“那个‘万分重要’的约会进行得怎么样?”他本是随心一问,必是见我当日一脸灿烂,自以为一切皆顺利。我说了句“被我搞砸了”,便无多余解释。对他强颜欢笑,我做不到;从头细细说来,我亦无气力。他未再盘问,只是眉间的阴郁渐浓,让人联想起冬日里太阳早早沉入地平线的傍晚天空,黑暗凄冷。
表面上,我放弃了等待——那是皓尘劝我做的选择。可有时,蓦然而来的冲动会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几乎恨不得冲下楼去,找到他,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都要求得他的接纳。是的——“接纳”,而不是“原谅”。诚如皓尘所言,他离开我,不是因为他认为发生潇尘的悲剧是我的错,而是他从内心深处无法再坦然“接纳”我。从“不能接纳”到“能够接纳”,这段过程注定是痛苦的、漫长的、也可能是没有尽头的。谁也说不准一个具体的时间表,因此他才会说出叫我别等他的话来。我自知希望渺茫,却忍不住还在期待奇迹发生,期待某一天,他会突然再次张开怀抱,向我走来。
这种等待和企盼是隐秘的,在理智上,我甚至不太愿意任由自己抱持这种态度。但它们存在着,正应了所谓的“静水深流”——只细细的、若有似无的一脉,在记忆深处徐徐静静地淌着,无孔不入。我曾兴起过主动去找皓尘的冲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又意识到自己大致不会真的那样去做。思南的一通电话,却把我强作压抑的“消极等待”化为了“积极行动”。我被她说动了——我真的是被她说动的吗?似乎也不是。我只是蓄势待发太久终于射出去的一根箭而已。真正的力量,来源于我对皓尘的“不死心”,对我们陡然失落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的“不甘心”。
思南起先当然并不晓得我和皓尘发生的事。她不过是因为有阵子不见,大冷天也没什么好去处,就想到了“鹿岛”,约我去那里坐坐,听听歌,聊聊天。拿思南的话说:孟繁与小林谈恋爱谈得热火朝天,大有“重色轻友”的趋势,只好指望我牺牲一下陪她这个“单身女”,好歹我和皓尘楼上楼下,可供谈情说爱的时间多得很。照她的说法:去“鹿岛”是最好的选择,又陪了她,又捧了皓尘的场,友情爱情两不耽误。
思南是知道关于那条项链原委的,只是也以为皓尘早就看过里面的照片。我正憋得难受,也就干脆把皓尘和我的现状告诉了她。
“该说你们什么好?”思南在电话里激动地大叫,“他一受不了,你就预备放弃了?”
“不是甘愿放弃,我只是不想再烦他。”我说,“他不要见到我。”
“好吧,有本事你搬啊!上海那么大,悄无声息搬家后再撞上的几率很小,搬家了就不用成天互相躲着了嘛。”
她说的不错。要两不相扰再简单不过,可我要这样的效果吗?她的话也提醒了我:皓尘若想永世不见我,也大可以依思南的提议去做。我苦笑:原来,我们都放不下。
电话里传来思南的叹气声:“咳,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发生这种情况他比你更难跨过这道坎,你若是再撒手,你俩就更没希望了。”
她的话在我脑中一转,不觉一怔。
她又劝道:“事情棘手归棘手,我看也不是全无转圜余地。去吧,去找他,我陪你去。我们两个先坐下聊聊,听会音乐,等他下班了,你们再好好谈谈。要单独聊也行,要我作陪打圆场也行,我这朋友,可够意思了吧?呵呵!”
思南温暖的笑声给我带来些许勇气。我说:“好。我们晚上直接在‘鹿岛’碰面好了。”至于到时我要对皓尘说什么,我毫无章法,只顾一心要见他、要努力挽回我们的感情。到时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由着自己这么想。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我人到了“鹿岛”附近,有些怕去早了一个人坐着被皓尘看见了更添尴尬,所以,进“鹿岛”前我躲在附近的商店里拨了通电话给思南,确定她先到一步了。才接着往“鹿岛”赶去。
皓尘的表演时段还没到,舞台上仍是空无一人。思南坐在靠近舞台的地方,我坐过去脱下厚外套坐下。
“别紧张嘛。”思南拍拍我放在桌上的手,“瞧你,脸都涨红了。”
“那是我刚从外头进来,一冷一热的关系。”我辩解道。冷热刺激是真的,心里紧张也确是实情。
“我特意早点来替你占个好位子。”思南笑着说。
“我倒觉得离着远些好。”我低声道。不是不领会她的好心,只是离舞台这么近,我在下面不免有“如坐针毡”之感,更怕影响台上那位的发挥。我承认,事到临头,我的勇气不见涨,反多了分“临阵脱逃”的怯懦。
“得了,”思南稍稍提高了分贝,“既然来都来了,何苦呢?”
话音刚落下不久,皓尘的表演时间到了。思南向我努嘴示意。其实,即便她不作提醒,我也已经注意到了皓尘的登场。我匆匆扫了一眼台上,连他今天的穿着都没仔细看清就垂下眼来。我不敢与他的目光交接,脑子里两种矛盾激烈而可笑地碰撞着:既恨不得自己此时立马变成透明状,又隐约渴望台上的他能发现我的存在。
“还是觉得别扭?”思南问我。
“嗯。”我照实答道。心里乱得连皓尘在唱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晓得他现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唱。
“放松点,不然这样——嗯,先不去管他在不在,和我聊聊,多少可缓解下?”思南说。
我点头:“谢谢。我自己想来的,又这样;好在是和你一起,要换了别人面前,我真不好意思。”
“既然把我当朋友,不介意我再问问你们的事?”
“不介意。反正大致的情况我也都对你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平日不是个习惯把心事当成垃圾乱倒的人,但这次我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说开了反而畅快些。思南是个理智又温存的倾听对象,堪当信赖。
思南沉吟了片刻,说:“你第一次把于皓尘以一个男朋友的身份向我们公布,那时我就问过你:你接受他的追求,是出于什么?你说,他吸引你。可当时你对是不是真的爱他,并没有说得明白。现在呢?你有答案了吗?”
“我爱他。”我说,“我是个傻瓜,我对爱情总是缺乏掌控能力……”
“有多少人一生下来就有你说的掌控力?即便是有,多半也不知是历经了多少次后知后觉的错过才悟到的。我坐在这里分析你,你以为就一定比你行,我也就是跳脱在外的局外人才能分析思考,有没有参考价值还待一说呢。”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道,“我有时觉得自己反而是太理性了,繁星是个直肠子,有事说事,感情风风火火,没那么多需要绞尽脑汁的麻烦;冰焰……”说到这儿她抬眼打量我,我尽量使自己神态自若。她继续说:“爱得辛苦归辛苦,我猜想她也是无怨无悔的。人这辈子能拼尽所有力气爱一回,即便有憾也不枉了,是不是?你嘛……咱们这群朋友,你看似和我是脾气性格最像的,其实我知道不是——至少感情方面不是。”
“哦?怎么理解呢?”
她把左手食指按在她薄薄的嘴唇上,似乎在思考怎么具体回答我这个问题。终于她放下手,开口道:“我也形容不好。你的感情比我丰富、遇到感情看似冷静其实是很容易冲动的人,心思比我纤细柔软,想法多、顾虑多,错过的机会当然也就不少了……”
我自嘲地一笑:“怪不得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呢……”我转而问她,“说真的,你的恋爱史我可就知道大学里的那一段,之后就没有一次动心的?”
思南再次伸手挠挠了头皮:“怎么又扯上我了?好吧,我坦白——也有。只不过缘分始终不至,不是相逢恨晚,就是相逢恨早!不管是两种情形下的哪一种,都没机会了嘛。”
“相逢恨早”或“相逢恨晚”——呵,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一阵电吉他的乱奏把我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我一皱眉头:说这些“音律”是噪音也毫不过分,我简直难以置信这吉他声竟然是我认识的那个于皓尘弹奏出来的。台下已有人提出抗议,乐队其他人的伴奏业已停止。我不禁担心地朝舞台看去:皓尘还在有失常态地拨弄着手中的电吉他。突然他停了手,眼睛飘向台下,那视线的方向,直直地指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