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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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扪心自问
夜半听见小于悦的哭闹, 冰焰条件反射般地翻身而起,和婆婆一道替孩子换了尿布、哄孩子入睡。做完这些后,她自己就再睡不着了。
之前她睡得也很浅。沉入安然深长的梦乡——这种滋味她已经久违了。墙上的壁钟的两根指针呈九十度摆放, 指向了凌晨三点的刻度;床上的另一条毯子不够整齐地叠放在床头。冰焰独自在黑暗里抱膝坐着, 心里没来由地泛出一层说不出的恐慌。
她忽然觉得这间屋子里的一切是那么陌生、不真实。而整个最让她感觉不敢相认的, 则是自己。
黑暗使她情绪不安, 可她选择了关灯。她隐约地在害怕自己的灵魂在光亮里无所遁形。诚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高尚的人, 即便如此她竟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一刻的自己。在这漆黑四寂的子夜里,屏息聆听自己心底真实的声音:邱冰焰,你好可怕!沈愫说得没错!你在将一个无辜的人拖下深渊!而且是越拖越深、直至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双手握拳, 死死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觉得下一刻的自己没准就要爆炸。她的“目标”本不是皓尘, 而是沈愫, 她谋划一切意在夺走她的幸福和爱情。为达目的, 于皓尘无可避免地被卷了进来,成了必须的牺牲品。
她自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小时候, 为此曾几番遭受他人的指点嘲笑。她和母亲的关系自懂事起就颇为冷淡,她甚至暗暗把母亲视为抹不掉的一道“耻辱”。当十几岁正值叛逆期的时候,她对母亲的怨念尤甚,并开始了变本加厉放纵生活。母亲稍有干涉,她甚至会冷言嘲讽, 质问母亲的个人作风, 每每令到母亲语塞。好在她天资聪颖, 读书虽不用功, 却仍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在那里, 她遇到了潇尘。也许最初,潇尘对她的吸引不是源自于他的外表和才情, 恰恰是成长过程中一般人看不到而她可以感同身受的那些隐藏的暗伤!
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回想起自己曾对母亲说过无数次“你为什么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做个没有父亲的小孩?我恨你!”这类的话,她羞愧不已。顶着世俗的压力、自身的伤痛生下一个注定没有父亲的孩子、并且独自抚养,那是多么深重的爱与责任!
领证后两天,她才把自己的“婚讯”通知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风尘仆仆从湖南赶到上海,在皓尘与岳依梅让出房间,留她们娘儿俩单独谈话时,冰焰一时情绪失控,倒在母亲怀里痛哭。她的心被痛苦、仇恨、矛盾不停挤压着,□□得她整个人都濒临扭曲、变形。她对自己的母亲陈述了所有前因后果,哭着连连问道:“妈,我错了,对不对?我就是忍不住那么做了……我疯了!怎么办?怎么办?!”
“焰焰,没有人比妈更了解你,也许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为了报复沈愫才这么做,但是妈知道,其实你也真心是想让孩子有个爸爸,对吗?你不想孩子像你一样,被人指指点点……焰焰!是妈妈不好,从小让你受委屈了……”邱妈妈的眼泪落在冰焰低俯在她膝上的头发上,一时哽咽。
“妈,不要告诉皓尘、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要他们可怜我,我宁可他们认定我单纯是为了报复沈愫,让他们去恨、我宁可他们恨我!”
“这又是何苦呢?也许,他们了解到你的全部苦衷后,会善待你、疼惜你的。”
“以皓尘的为人,他不会对我不好,可他也绝不会对我好。”冰焰扬起头,看着母亲,凄然一笑,“妈,我逼走了他最爱的人,你还要求他待我多好呢?别为难他了。再说对此我从不指望、也不在乎。”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自惭又自嘲的苦笑,只是无人看见:邱冰焰啊邱冰焰,你能说你不在乎于皓尘对你的态度,但你能说你完全不在意他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
冰焰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夜阑人静时分,锁孔转动声是那样清晰可闻。她对某人的晚归早习以为常。在这个时间推门而入的必然是皓尘。只是通常他纵然晚归,也不至于搞出特别大的动静——除了有那么两回酩酊大醉之后回家。她一时还有些发愣,只因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蓦然间,“咚”的一声,厅里传来有什么东西被撞到的声音。她从床上跳起来,奔至客厅,打开灯。只见皓尘被绊倒在一张倾倒的椅子旁,一手抵住椅子的一侧,望着她的脸,咧着嘴怪异地傻笑。
岳依梅也跟着从自己房里走了出来。走近皓尘道:“瞧这一身酒气!又去喝酒了吗?快起来,成什么样子了?”说着俯身欲要扶他起来。
“啊!嘶……”皓尘眉头纠起,忍不住发出吃痛的哀叫。
“皓尘你!”岳依梅这才发觉儿子的手腕手肘处有大片的擦伤,红肿,牛仔裤的一个膝盖处也破了个洞,破洞周围的布料有一圈半干的血渍。“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还是骑车摔了?”
“妈,先别说了,带他去看医生吧!”冰焰脸色惨白,她是真的怕了。这一幕,突然让她想起了潇尘——潇尘当时流了很多很多血、然后他就……她扑倒在皓尘跟前——此刻她的意识处于某种混沌状态:面前的人似乎既是皓尘也是“潇尘”。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试图去触碰他的伤口。
“你别碰我!”撑着翻倒的椅子,皓尘强行站了起来。“你们通通去睡吧!放心,我只喝了一点点,只是摔了……嗯——”他用手比划着距离,“那么一小下!所以,呵,没什么大不了!去睡吧!我洗个澡,自己涂点药水就行啦!看!我能证明自己很清醒、没喝多,是不是?”
岳依梅还是不放心,正当她要对皓尘再说些什么,房里的于悦大概是被大人的吵嚷惊醒了,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岳依梅只好示意冰焰留在客厅照料皓尘,自己先回房哄孩子了。
冰焰刚靠近一步,皓尘就闪身避开了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打开灯,从衣橱胡乱翻了一套睡衣和内裤,在关上橱门时,从内侧的穿衣镜里看到冰焰站在房门口的影像。他的手从指尖到半条手臂都开始发僵。他猛地转过脸,死盯住冰焰的脸,看了甚久。
冰焰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没来由地心里发毛。“你……真的不要紧吗?”在难熬的沉默中,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衣橱的木门被“啪”地重重关上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冰焰的身子随之一震,感觉自己体内某根纤细的神经骤然绷断了。
他的愤怒、无奈、懊恼,齐齐聚拢在他的眸底眉梢,像冬日里寒冷湿重的雾气,浓得拨不开。她差点以为他没准会冲过来把她结结实实打一顿,把这些日子来强忍的脾气、怒火一股脑地发泄出来。即使那样,她也不会逃跑。这是她欠他的。——即使她对沈愫心存芥蒂,对皓尘,她自问是有愧的。
于皓尘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他攥紧手里的衣物,跌跌撞撞冲向浴室;经过门口时,不小心蹭到了冰焰一侧的肩膀。冰焰回头,见浴室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随之是出水的声音。她隐约觉得今天的皓尘有点不对头。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浴室门问问情况,竟传出极响的东西坠落浴缸的声音。这导致她真的慌了神,失声大喊“妈——”,并对着浴室的门奋力敲打:“皓尘!皓尘你开门!”可无论她怎么敲、怎么喊,里面的人都没有回应。
“妈!”见岳依梅来到浴室门口,冰焰疾呼:“皓尘在里面!我叫他、他不说话!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岳依梅也焦急万分,心里顿时生出好几个坏的设想。就在她数次呼唤无果、决定撞门而入之际,她下意识地转动门把,发现浴室的门没有锁死。她和冰焰走进浴室,发现皓尘上身半靠着浴缸内壁,一手搭在浴缸边沿,一手按压着自己胸口,青白泛紫的嘴唇翕张着,从喉管里发出“吼、吼”地啸鸣音,似乎喘气都十分困难。淋浴喷头在浴缸中横卧、仍不停地向外冒出水流:刚才那个坠物声应该就是它引起的。
“放松,皓尘,放轻松!”冰焰对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完全陷入手足无措。幸好岳依梅还算镇定,很快联想到可能是哮喘的症状。她将他扶正,使他的身体微向前倾,随后对准他位于胸骨上窝中央的穴位一阵揉按,并安抚道:“没事的,慢慢呼气……慢慢来,不要着急!”在做着这些的同时她又记起了一些重要事项,忙关了水龙头,扭头吩咐冰焰:“你把门窗都大开,让空气流通!”
“哦。”冰焰依照岳依梅的指示慌手慌脚地把门窗开到了最大。
好容易皓尘的呼吸渐稳,脸色却仍然难看、浑身软绵虚脱。他指着冰焰,费力挤出了三个字:“你……出去!”
“听他的!别让他激动!他哮喘发作了!”岳依梅一面协助他换衣服,一面对冰焰说。
冰焰哪敢不听,她早已六神无主。哮喘?她从来不知道于皓尘有这个病。天哪!她跌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心里有个审判官对她大声指责道:邱冰焰,你根本就是在谋杀他!谋杀他的爱情不算、甚至真会要了他的命!
“你看住小悦,我陪他去医院。”岳依梅顾不得换去睡衣,拿上钱包,扶着皓尘就要出门就医去。
“不用……我、已经好了……”皓尘虚弱地提出异议。
岳依梅打断了他:“我只有一个儿子了。你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不能不心疼!”
皓尘不再说话,不知是因无从反驳母亲的话还是他的身体确已失去气力来争辩。
冰焰自感插不上任何话。她呆坐在客厅里,怔怔看着他们母子离去。
婚后,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