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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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一章 同舟共济
四周枪声即刻大作, 齐齐朝方才子弹飞来的方向射去,一群卫兵火速上前,将我们围住。有人拉住不停哭喊的我, 蓝鹏飞从我手中被人迅速抬走。
滴滴殷红, 浸入雪白之中, 触目惊心的同时, 亦止住了我的哭泣。恢复运转的大脑即刻闪出几个面容, 其中的两个,虽不断被主观屏蔽,却依然清晰地留在那里, 一个苦涩不堪,另一个却是心痛难忍。
尚不及细究, 小唐的喊声传至脑中, “少夫人, 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离开。”
小唐扶起我, 不料右脚踝窜起剧痛,我猝不及防地跪到了地上。小唐见状,果断地俯身背起我,在剩下的几名卫兵护送下,小跑回我的马车前, 与此同时, 不远处喧杂混乱的人群中, 一辆马车在一圈士兵围护下扬雪离去。
守在车边的赵参谋帮我打开车帘, 主动小声汇报, “狙击枪手已被击毙,身份待查, 督军由二少将军陪护返回老宅。”
我平息一下纷乱的思绪,问起蓝鹏飞的伤势,赵参谋回道:“督军抬下来时,已经昏迷过去。二少将军察看的伤口,说会亲自为督军做紧急包扎,详情并未告诉卑职,只吩咐卑职,留下护送少夫人。”
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忙问道:“督军身边有没其他人陪护?”
“马车里就只二少将军,其他人一概不准接触督军。”
听后,我咬咬牙,将脚伤抛之脑后,起身下地,急声吩咐道:“赵参谋,给我一把枪,还有一匹马。”
赵参谋和小唐同时出声阻止,我直直看着赵参谋,说道:“督军说过,我有需要可以找你,那就从现在开始。”压低的声音,诚恳中带着自己从未有过的强势。
两分钟后,三匹马嗒嗒踏雪扬尘而去。怒风卷飞我的呢帽,急雪扑迷我的双眼,脸庞似被铁刀深划,依然阻止不了我挥鞭疾行,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守在蓝鹏飞的身边,不能在振中的年祭里,再多添一人。
飞奔了五六分钟,全身僵麻得如同一根冰柱,只有早已散开的青丝,在风中尽情狂舞,忽然,那辆围载着士兵的马车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我用尽全力,轻喝着再加一鞭追了上去,迎着卫兵的长枪冲过车厢,在马车前十几米远处,打横勒马停住,小唐和赵参谋随后赶到,掏出枪护在我的身边。
马车在离我们四五米处停下,随着一声口令,瞄向我们的卫兵收起枪,振兴探身出来。烈风萧萧,飞雪漠漠,隔着风雪,两人目光交汇一处,振兴的邃目,静静的,沉沉的,没有一丝儿波澜,我镇定,坦然,与之对视,胸口却翻涌着疼痛和猜疑。
互视片刻,我拍马来到马车旁,说道:“二弟,我这做长嫂的,想侍奉身受重伤的爹,应该不在你的命令范围内吧。”
振兴长目微眯,嘴唇紧抿,默然伸过手。望着面前的黑色皮革,眼眶顿然一涩,我咬紧牙关,借着强劲的力道,攀上马车。
吃力地挪动失去知觉的双腿,钻进幽暗的厢内,蓝鹏飞盖着一床锦被,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软垫上,忍着心恸,侧耳细听,呼吸还算平稳。我抬手掀开被角,正要细查,振兴递过一条毛毯,低声说道:“大嫂,无论要做何事,先顾好自己。”
关切的话音落入耳里,我怔了怔,侧过头,审视起那张曾深度信赖的,还想继续信赖的面孔,却不知该如何信赖,心脏陡然好似炸裂开,泪水也随之纷飞而出。振兴面色放柔,抖开毛毯,将我整个人包裹上,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大嫂放心,爹没事,相信我。”
我不可置信瞪着模糊的双眼,振兴拿出一封信给我,耳语道:“爹服了药在睡眠中。爹和我各拟了一套对付奸细的方案,既然大嫂参与进爹的计划中,且事关重大,就请大嫂继续配合演下去。”
读完蓝鹏飞的亲笔信,问了几点疑问,我揉揉酸胀的眼睛,咽下愤慨。自己抢着上了这条船,自然就得同舟共济,发泄无济于事。振兴拿过信纸,用打火机点燃,火焰下面容闪闪发光。看着振兴沉稳的动作,心底的郁气又起,自己口口声声说相信,一遇事情,就失了章法,终是辜负了这两字,更是怅然无语。
振兴收掉残灰,见我面有愧色,目光如大海上的伏波,幽深闪亮,望之,自己的愧色更深了一些,在我垂眼之际,振兴笑微微地低言款语道:“虽被大嫂怀疑,可今儿亲眼目睹大嫂马上英姿,也算值了。百闻不如一见,那气势还真震人得慌,还是咱爹有慧眼,说真要有事,咱们这些人都不及大嫂。”
难得一见的笑颜,说着难得一闻的赞语,我的脸颊腾地一热,忙掩饰地将头上的毛毯拉紧,手肘不经意地撞到振兴的胸膛,愕然发觉,为了谈事两人靠得太过贴近,瞬间安静的车厢,似乎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见。
我慌忙挪开身,触及忘到九霄云外的脚伤,疼痛袭来,蹙眉抚脚哎哟了一声,右脚踝隔着皮靴亦能感到热度,皮革绷得紧紧,高高隆起。振兴一旁瞧见,不由分说掏出瑞士军刀,划开靴面,整个踝关节锃亮紫胀。振兴拧眉打开一旁的急救箱,取出一管药膏,厚厚涂在患处,再用绷带绕上。熟练不苟的动作,认真专注的神情,似曾相识,蓦然触动徊肠,音容绝渺,转眼,已是经年。
车外士兵通报声打断思量,脚已包好,上面还密密裹着一条柔暖的白色羊绒围巾,抬眼想向振兴道谢,冷冷的声音先行说道:“大嫂,你这样也没法侍奉爹,还是回屋养好自己的伤吧。”
听了振兴的话,我迅速打起精神,面容回到冰点,自己的独角戏正式开始了,对手强劲,不能有丝毫的差池。我用同样的冷声回道:“比起爹的性命,我这点脚伤算什么?”
“大嫂是在怀疑振兴?”
“怎敢,都是照顾爹,咱们互不妨碍,二弟别要太多心。”
振兴没再理我,指挥卫兵将锦被包裹的蓝鹏飞抬上车箱边的担架,严密护卫着匆匆走进宅门。
小唐过来关切地说:“少夫人,二少将军说得有理,还是先回屋找军医瞧瞧。”
我悻悻地叹道:“偏在这关头扭伤了脚,真不放心督军啊。”
脚踝经军医重新诊治,说是严重挫伤再加冻伤,至少要修养半个月。我正好以此为由,避开那些炸锅般的骚扰。收拾妥当,等了一个小时,我让奉珠找来赵参谋,亦是蓝家目前查到的最高级别的奸细,此次回老家,蓝鹏飞大方地让他负责管理电台,来人不复方才的沉重,估计他已经和杨家联络妥了。
我轻蹙眉头道:“赵参谋,督军一向器重你,才堪大用,你看这次行刺的事,是何人所为?不用避忌我娘家,直说便是。”
“督军素来赞赏少夫人的聪明才智,少夫人方才的行动,不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只是一个大致的猜测,外面的,杨家、近日下面闹事的那几家、我大伯家,都有嫌疑。内部的,也可能会另有其人,他与督军到底是父子,这也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我诚恳地道出心中初始的念头。
“少夫人,父子相残的事还少吗?一山不容二虎,二少将军与督军诸多意见相左,再加上督军对小少爷的偏疼,另据卑职所知,督军近日还立了一份对他不利的遗嘱,现在旁人很难撼动他的位置,即使下面闹事也是小菜一碟,趁乱除去障碍,岂不是一举多得。况且督军平日防护森严,这种空档不好找,只有亲近之人才有下手的可能。”这正是方才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揉揉太阳穴,重重叹口气。赵参谋试探地问道: “督军的伤情如何?这手术也做了一个多小时,竟没有半点音讯。”
我眼圈一红,滴下泪来, “他没让我看,说是不方便。你是自己人,实话跟你说吧,刚在车上,督军一直都没醒来,如果真是他,凶多吉少,只怕我和庭葳,将来也凶多吉少。唉,你下去吧。”
“ 少夫人,难道您就这样轻易认输,为何不想法救出督军。”
“这里都是他的人,我一个妇道人家,谁会听我的?”
“督军早为少夫人预备着人马,您别小瞧了您的影响力,这要讲起正统,谁能比得过您和小少爷,您要对外面发个话,谁也不会质疑。”
“督军那是给我们母子救命用的,能有多少人?”我泛起一丝苦笑。
“少夫人可别忘了,还有不少对二少将军不满的,咱们可以跟他们联络上。”
终于,鱼漂有了动静。我长叹一声,沉默一会,眼神黯然地喃喃说道:“这一时半会的上哪儿找?”
赵参谋露出一丝算计成功的笑容,“少夫人,这包在卑职身上,少夫人只要肯出来,在众人面前指证二少将军的恶行就行。”
“那些人不会反过来对我不利吧?”
“只要救出督军,谁会对少夫人不利?”
我故意思索半响,点头答应,“那事不宜迟,督军命悬一线,全拜托你了。”
傍晚,我到一个独立小院落改成的病房前,闯关未果,与振兴当众翻脸。回屋没多时,赵参谋主动现身,他宽慰几句后,悄声说道:“二少将军发电,让大家原地驻守,还是有些与督军私交甚笃的将领赶来,但被二少将军安置在旧宅,不许进主宅。卑职已经联系了几个靠得住的将领,他们要见少夫人,说是要与您面谈,不知少夫人可否想办法出去,又不引起怀疑。”
我想了想说:“晚饭后,我到村头的蓝家宗祠,去为督军上香祈福,你派人到那里接我就行。那些人真的靠得住吗?部队调集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来得急吗?二弟不会轻易与我翻脸,我真担心爹他老人家……”他们目前最想要的,就是蓝鹏飞身亡的消息,若要想探知更多,就得攻心为上。
赵参谋果然面容放松,放下戒心回道:“督军福大命大,在这附近驻防的有咱们人的队伍,少夫人不用忧心。”
听后,我的心微微一抖,老家离奉天只有大半天的车程,附近的驻军,大都是蓝鹏飞亲统的嫡系队伍,为了平衡和牵制,蓝化龙和李天赐也有部队在此驻扎,看来要抓的大鼹鼠即在眼前,只不知是谁。
我幽幽点头道:“但愿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但愿顺利,是我此刻真实的心声,敌暗我明,稍有差池,既会被反噬,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蓝鹏飞的惯用做法,答案,只有等到真相大白时揭晓。而我,是孤军诱敌?还是孤军深入?不管是怎样的孤军,所要做的,唯有奋战一途。
细细思量一番后,我以准备出门为由,散出上香一事,并命人特制了一副滑竿,便于观察情况和与人沟通。晚饭过后,我抱着庭葳,讲了一则童话故事,亲亲他的小手,毅然出门坐上滑竿。
行到宅门前,振兴果然守在门口,他冷冷上前问道:“大嫂不是闭门谢客养伤,这黑灯瞎火的上哪门子香?”
我也同样冷冷回道:“我这做大嫂的,如今在这家中,还有何地位可言?开着门不是由着人欺负。唯一疼我的爹命在旦夕,不能亲自照料他老人家,为他老人家祈祈福,也是好的。二弟,你没事时也烧烧香,多为自己积点德吧。”说着,我从轿椅旁的锦袋中取出一捆夹有情报的檀香,扔给振兴,挥手让轿夫起轿。
离去的瞬间,四目交合,振兴的邃眸里有着罕见的担忧和犹豫,还混着一抹深沉难辨的情愫,我回了一个坚定自信的眼神,错开的刹那,两人又都恢复冰冷。渐离的人影,随着滑竿的颤悠,一点,一点,隐进黑暗,融入冰天雪地之中。
我捋捋耳边的发丝,挺直脊背,战国时赵国名将赵奢曾说,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勇,来源于胆气,也来源于信念。所幸,我还没遗失最基本的信念,相信白昼,相信光明,还有,值得相信的人。
今晚我也来扮次鼹鼠,做次勇者,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