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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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雪融完了,田野有了雪水的浸润,现出褐黑色,嫩绿的麦叶在刺骨的寒风中摆动着。天湛蓝湛蓝的,空气中透着清冽和空幽。老五走到家门口,对两个孙子说:“下午到东北上去拾雁粪!”
东北上是槐树寨最远的地,几个村子的公墓连成一片,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坟冢。孙蛋和毛蛋提着担笼,沿着田间的小径,缩着脑袋,抄抄着手,走向东北地里。路边成排的杨树萧瑟地在寒风中抖动着,发出飕飕的声音。雪水解冻后变成了稀泥,粘在鞋底上变成一坨,雪水从鞋底和鞋帮子接茬慢慢地渗了进来,浸透袜子,脚板好像站在雪水中。
天上的大雁排成人字形飞着,发出嘤嘤嗡嗡的声响。麦田里成群的大雁看见有人走过来,扑棱着翅膀,将脖子伸得高高的,交头接耳咕咕着,靠成一堆。看着孙蛋和毛蛋走到跟前,领头的大雁抖动了一下脖子,扑腾了几下翅膀,腾空而起,别的大雁好像遵循固定的排序,一个跟着一个飞了起来。枯黄的麦丛中散落着一坨坨粪团,兄弟两个蹲下去,搓热手,捡着粪团。毛蛋好奇地将粪团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并没有多少臭味,掰开发现里面全是消化了的小麦叶子。担笼捡满了,孙蛋和毛蛋蹲在田坎上,看着南边远处终南山的峰峦和山脊上影影忽忽依稀可见的路,毛蛋问孙蛋,那路怎么看不到人,会不会也有小孩像他们兄弟一样在拾雁粪。回家路上,兄弟俩感到脚麻麻痒痒的,鞋兜中浸着雪水,走起路来哧哧作响。看着西北面躺着的姑婆陵,他们缩着脖子,揣摩着她会不会冷。
太阳落山的时候,孙蛋兄弟走进家门。奶奶从厨房走出来,看着两个孙子额头冒着汗,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两串清鼻涕,腿冻得直打战。她心疼得连忙走过来,对着蹲在厨房门前的老五斥责道:“就知道叫娃去拾粪,看把娃冻成啥样了!到底是猪稀罕还是娃金贵!”
老五抹了下下巴,嘿嘿地笑了。两个孙子脱掉裤子,钻到热炕上,看着墙上杨子荣扬鞭雪原的威武,顿时觉得自己比杨子荣幸福。奶奶蹲在炕前,用木棍在炕洞里拨弄着,从火灰里面捡出了两个黑乎乎的红芋。她对着冒着热气的红芋吹气,在双手之间来回倒腾着,放在炕边上。兄弟俩趴在炕上,向红芋使劲地吹气,红芋外面的炭灰扑了两个人一脸,他们抹了一下,黑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排白牙,他们嘿嘿地笑着。拨开外面黑乎乎的皮,焦黄的红芋瓤露了出来,咬了一口,芯里起沙泛白。
老五蹲在厨房的地上,靠着麦囤,他将锅塌塌泡在糁子里,用筷子搅和了几下。稀饭凉了,锅塌塌馍热了,正好节省吃饭的时间。他夹着碟子里的腌萝卜,放在稀饭上面,好像壕里起土一样,顺着茬子,用筷子刨向嘴里,呼啦嘎嘣地连吸带嚼,几下子就吃完了。他放下碗,腰向后顿了顿,感到麦囤的硬实,脸上溢着知足的神情。当靠在麦囤上,感到腰后面软不拉叽的时候,他就心虚,也会不自觉地调整自己的饭量。他有时想,腰板硬可能对农民来说,就是吃饭时靠在麦囤上,感到腰背上实在。老五抹了下嘴巴,眯着眼看着醒民说:“你媳妇和觉民都上工地了。眼看就要过年了,涝池边上的洋生姜,今天就要挖出来,争取过年前卖掉。”
醒民抽了几口烟,扔掉烟头,到院子里准备农具。
涝池结一层冰。太阳出来后,中间的冰慢慢融化了。醒民扛着双刺,带着两个儿子,先割掉洋生姜的秆子。他挥动着双刺,刨了几下,坎上的土顺着向涝池里滚下,白白的成串的洋生姜裸露了出来,上面包裹着一层泥土。老五将生姜拾上田垄,摆开来让太阳晒着。两个孙子搓干净洋生姜上面的泥土,再用棉袄的袖子擦了几下,放在嘴里嘎嘣地吃着,清凉甘甜的姜汁流下了嘴角。看着洋生姜面上的泥土泛白了,大家搓掉洋生姜上的泥土,把生姜放在篮子里。
腊月二十七,下了一场大雪。工地上的社员拉着修水利的工具和自己的铺盖,架子车前插着红旗,浩浩荡荡回村了。整个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晚上,小孩躺在热炕上,扑闪着眼睛,坐在炕边上抽着旱烟的大人,拍了小孩一把,说:“还不睡觉,明天队上要杀猪。”
小孩舔几下嘴唇,蒙起被子,在对肉香的期待中进入了梦乡。女人在炕上,举起手扯着棉花柱,一边摇着纺车,嘤嘤嗡嗡地纺着线。男人靠在炕头上,掂么着这年该咋过,和老婆商量着要买什么,要不要给孩子买衣服。纺车轮子扬起的风吹拂着炕头孩子的头发,有的孩子为了探听过年的秘密,假装睡觉,内心却在神往着新衣新鞋和鞭炮。
二十八的早上,天气放晴,初升的太阳红彤彤的,天上规则的布满了一鳞鳞云彩,在朝霞的照耀下,就像一道道深红粘裹着斑斑白油的排骨。村子里的小孩嬉闹着,在饲养室门前跑来跑去。马路上雪水冻成了一层冰,保卫手里拿着热红芋,一边啃着,一边提着棍子在涝池边上打冰凌。他捡起一块冰凌,放在光滑的地面上,起跑加速,站在上面,凭借惯性滑行一段。志发站在饲养室的粪堆上,招呼着准备工具。涝池边上的小孩,知道快要杀猪了,呼啦奔跑过来。
饲养室后面的大铁锅一年都没有用过了,那是吃食堂时队里置办的,够几十号人用。老五和马九将锅翻过来,倒了一盆水,用粗石在锅里来回磨着,水变成了黄褐色。铁锅放上灶台,马九往锅里加了几桶水,老五蹲在炉膛前,用麦草点着火,架上树枝,用扇子在膛口扇着。挨墙的烟囱冒起了青烟,炉膛里火焰越烧越旺,噼里啪啦地响着,映得老五核桃一样的脸一明一暗。
志发脱掉棉袄,腰带的后面插着烟锅,随着走动,烟袋一闪一闪地。他招呼二省将饲养室院子的大瓷缸,转到门前,将缸底放入挖好的坑里,用锨填上土,抬起脚把边沿踩实。他摇了一下,又用锨把顺着缸子四周擂了一遍。他们将四条粗细相当的椽绑成两个十字,固定在地上,上面架上一条横梁。志发双手扒在梁上,吊了一吊,抖动着身子晃动了几下。二省从学校提了两个长板凳,摆成平行线,上面放上案板。
一切准备停当了,四队的屠夫周顺发从村子西边走过来。他头戴着火车头帽子,弯着腰走路时,帽子两边翘起的扇扇上下摆动着。他腰上束着一根粗粗的绳子,后面插着烟锅,清瘦的面颊黄里透着霉,一撮胡须翘着。
保卫注定成了村子里孩子的首领,他手里拿着细细的竹筒,攥着一根绳子,小孩们跟在他的后面,乖巧得唯命是从。顺发将装着刀具的黑乎乎的袋子撂在粪堆上,走过去压压案板,推推缸子,试了试横梁,走到饲养室后面,和老五打了个招呼,用手试了试水温。他蹲在粪堆上,默默地抽了一锅旱烟,愣愣地看着杀猪的摆设,不知是为了积聚力量,还是在内心为自己的屠宰行为静心祈祷。
顺发在鞋帮子上磕掉烟灰,喀喀了几下,吐了一口痰,站起来对志发说:“开始吧!”
顺发提着长长的钢筋钩子走在前面,志发和二省跟在后面,一群小孩嬉笑着跟着看热闹。
冬季水利会战前,大省对马九说:“一年了,社员们很辛苦,没见过荤,就指望着饲养室后面的猪解馋了。库房里有半袋麦麸,给猪加上!”
冬季里饲养室主要对象是牲口,猪吃的都是冷食。老五原先提着猪食桶,在桶边敲几下,圈里的猪就会摇着尾巴,哼哼着用嘴拱着栅栏门,跑过来寻食。他觉得猪就要上路了,这几天都是用热水喂养,猪却躺在草堆里不出来。老五躺在炕上,想着猪这几天的异样,觉得猪也是通灵性的。猪可能感到人是最可怕的:平时人们时常虐待猪,骂人的时候,也不忘用猪来垫底,有时还用点圈内暴力,那是因为人没有惦记起猪;当猪不断有好吃好喝的,躺在太阳下,吃了睡,睡了吃,人们站在圈外,总是微笑着看着猪的时候,猪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顺发扬起手里的钩子,跳进圈里。猪惊恐地退到墙角,他走上前,平时温顺的猪竟然仰起头,张开嘴露出牙,在空中嗷嗷狂叫。二省走到猪后面,踹了一脚,猪后腿倒地了。顺发瞬间挥起钩子,扎在猪的嘴唇上面,一股血顺着钩子滴着。他在前面拖着,猪虽然痛苦,还是撅着屁股向后强力地缩着。志发揪着猪尾巴,二省用棍子敲打着。猪圈外面的孩子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动让出了一条路,蹦着起哄。
老五蹲在炉膛前,往里面加着柴火。猪发出嗷嗷的尖叫声,他看了一眼,猪晃动着头,路过的时候,灰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期待。
到了案板前,顺发松掉钩子的瞬间,双手揪住猪的耳朵。志发吆喝着,和二省一起用力,连提带推,将猪平放到案板上。马九将放着长刀的脸盆放在猪的颈下,二省走到前面,将猪头使劲地向后面扳着。顺发单腿跪在猪的脖子上,手在猪脖子上捏摸了几下,他捡起盆子里的长刀,扑哧一下插了进去。猪浑身痉挛地抖着,马九赶紧端起脸盆,刀口和口鼻瞬时喷出血流,嗒嗒落入盆子里。他叼着烟锅,端起鲜红的脸盆,给几位看了一下,向盆子里撒了一把盐,走回饲养室后面,将盆子放在开水里。
看着张着嘴巴,龇着牙颈下滴着血的咽了气的猪,顺发蹲在粪堆上,招呼二省和志发赶快给缸子里加开水。水差不多了,他的烟也抽完了,他撂下烟锅,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用马勺兑了点冷水。走到案板前,他用短钩钩住猪的嘴唇,几个人将猪放进水缸里。他提头,志发揪尾,二省压在中间,上下来回翻腾着。顺发不停地加着开水,缸子冒着热气,撩润着几个人的脸。感到差不多了,他停下来,揪住猪背上的毛,用力一扯,掉下一大片,露出了脂白的肉皮。他从包里掏出几块蜂石,每人一块,扬起来煺着猪毛。
猪毛煺得差不多了,顺发指挥着,将白生生的猪抬上案板。猪四脚朝天,从活体变成了一堆肉。他叼着烟锅,对走过来的大省说:“没有完全长起来,有点瘦!”
顺发在老槐树上磕掉烟灰,走到案板前,从袋子里拿出一把小弯刀,提起猪的后腿,在膝盖后面挑了一个眼。再抄起足有一米多长的用钢筋做成的通杆,插进眼里,顺着猪皮和脂肪的分层,一直捅到猪的下巴下面。马九端着脸盆,走出来了。大省接过脸盆,看见里面结成一坨的血,面上抖动着。顺发走过来,用手拍了几下,拿起刀来回划了几下,顺手掰开一块猪血放在嘴里,嘴巴嚅动了几下。边上的小孩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红红的嘴巴,舌头在嘴唇间扑喋着,吞咽着口水。大省先让大人吃了几块,再用刀子切成更小的方块,让小孩去拿。小孩拥挤在一起,将黑兮兮的手伸进盆子,猪血即刻就完了。
吃完猪血,顺发撩起粗布围裙,擦了下嘴巴,抄起小弯刀,在猪的另一只脚上挑眼,用通杆在猪身体上从不同的方向穿捅着,形成了网。他提起一只腿,两只手扯着肉眼上的猪皮,嘴巴贴在上面,用着吃奶的劲,向里面吹气,通杆经过的地方,慢慢鼓起来。顺发摁住气眼,咕咚喝了口水,挺起身子,调整着呼吸,腰从直的慢慢变弯,直到肚子和腿贴在一起,两腮鼓得像皮球一样,眼睛圆瞪,眼珠子好像都要蹦出来了,脸涨得恰似关公,到了换气的最后一瞬间,他都会用一只脚在地上狠狠地跺一下。边上的小孩看着屠夫吹得那么起劲,有几个也嘟着嘴,唇边冒着气泡,模仿着他。志发和二省手里拿着棒槌,随着顺发吹气,不停地捶打着,气流从通杆串成的气道向四周漫去,白生生的猪变成了一个类似猪体的真皮气球,黑毛的瘦猪一下子变成白生生的肥猪了。
老五心里总印着猪盯着他的眼神,马九将猪血端出去的时候,他默默地回到家里。他蹲在院子里,将散放着的洋生姜重新收拾一遍,装进麻袋里,垒在墙角,计划明后两天拉到集市上卖掉。后堡子麻娃穿了一套军装,戴着上面有一层褐色毛的军帽溜达了过来,他站在老五门前,咳嗽了几下。老五直起腰,看见门框里威武的麻娃,起身走了出来。
顺发是麻娃的叔伯侄子。老五陪着麻娃靠在饲养室门前的墙上,太阳斜照在他们脸上。顺发拿起两个铁钩,扎进猪的两条后腿,吆喝着节奏,和大家一起将猪挂在横梁上。他知道麻娃叔年轻的时候,也是远近有名的勇夫,看到先辈蹲在边上,他来劲了。他端起脸盆,嘴里咬着一把短刀,向猪身上撩着水,手拍打着有毛的地方,拿起刀子,轻快地撩去了腋下和褶皱处没有烫掉的猪毛。麻娃指着顺发对老五说:“我看我那脉气的人,适合做这个,顺发弄几下很利落!”
顺发听到麻娃叔夸赞,更加来劲了。村民们慢慢从田头回来了,他们放下农具,在饲养室前面蹲了一溜。土堆粪堆和架子周围挤满了孩子,他们吞咽着口水,盯着倒挂在架子上的猪。顺发脱去棉衣,将盆子里的水泼在猪身上,抄起刀,从猪的胯下一直划到颈下。大家呼啦围过来,见证杀猪过程中最壮观时刻的来临。猪肚子前面,下面是小孩,中间是矮个子,后面是高个子,智亮的大头在小孩和矮个子中间。落刀瞬间,人群的嬉闹戛然而止,大家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刀口,刀划过时,肉皮即刻外翻,露出了肥膘。肥膘的薄厚决定社员们今年过年油货的多少。开膛以后,紧缩的人群散开了,蹲在墙边的社员用眼神问着情况,散开的人伸出一个手指,说明今年队里的猪是一指膘。
看的人多了,顺发更加来劲了,他咬着刀子,将一盆子水顺着猪的胯下倒进猪肚子,水流混着血脂,泛着腥臭,穿过腹腔,从猪头上淋了下来。他跺了几下脚,二省铲起干土,垫在他的脚下。保卫举着手里的筒子,顺发明白了,伸手在猪肚子里摸揣着,揪出嘟啦啦的一团东西,从中捋出了尿脬,扯了一下,从嘴巴上取下小刀,割断了递给了他。
保卫伸手过来,跃跃欲试。他拿起尿脬,正要放在嘴上吹气,志发一把抓了过来,在他的脖子上拍了一下。保卫挠挠头,不解地望着爸爸。志发将尿脬里的尿液挤出来,又往里面灌了几次水,弄干净后,将筒子塞进尿脬里,手攥着吹气。一会儿,尿脬从厚实变得轻薄,变成了皮球。保卫递过绳子,志发鼓着气,涨红着脸,用绳子将气道扎起来。
保卫拿起尿脬,跑到粪堆上,将小孩分成两组,开始踩着马路上融化的雪水,追逐着尿脬,互相撕扯着疯跑起来。保卫拥有了尿脬,他注定成了春节期间村子里的孩子王。他回家吃饭,门口和院子总是聚着一堆小孩,期待着尿脬。他可以亲近或疏远一个小孩,即使尿脬在泥水中踢打成了一个软绵绵的黑球,它依旧是孩子们戏乐的核心。
顺发将胳膊插进猪肚子,将猪的肠子成串取出来,连接的地方用刀子割开。二省接过肠子,用手将肠子里面的粪便挤到粪堆上,放在水盆里,将通杆放在盆子边,用脚踩住,将肠子头顶在通杆头上,双手来回换着,把肠子翻过来串在通杆上,用水洗干净。
顺发取出肚子,用刀切开,翻开倒出里面半消化的食物,交给了志发。他双手伸进猪的胸腔里面,用力扯着,临了一手托着,一手拿下嘴上的刀,撩了一下,猪的心肺肝成串取了出来。看着冒着热气的下水,顺发提在手里掂弄了几下,笑着放在案板上。开膛后猪的脊梁冒着热气,脊椎里面挂了一层软软的半液态的白油,泛着青色。没有等大家反应过来,只见顺发弯着腰,蹲着将嘴巴贴在脊椎下面,从下到上移动着嘴唇,不停地摇着头,棉帽子上的扇扇摇摆着。随着一串吱吱的声音,他没有换气和停顿,就像干瘪饥饿的婴孩,突然间寻到了温热饱满的**,浑身抖动抽搐着,贪恋地吸吮着。他一口气将脊椎上冒着热气的肥油吸进肚子里,社员们愣愣地看着,埋怨他侵吞集体财物。瞧着顺发撅起屁股上的棉裤,布丁摞布丁,老五感到他有点像冬里的饿狼。麻娃阴沉的脸上突然嘿嘿地笑了,指着顺发说:“像我,我年轻时就是这样的!”
太阳被一块云彩遮住了,老五突然觉得,一片椭圆形空洞的两边整齐排列着的红里泛白的条条云彩,恰似垂挂在架子上,开了膛的猪的胸腔。他默默站起来,弯着腰走到涝池边,对着东方的云彩凝望着。
顺发提起砍刀,将猪的脊梁从中间砍开,与二省一起将两扇猪肉放在案板上,斩成一条一条,搭配上下水和板油。志发叫着每户社员的名字,大省秤斤两,将分好的肉放在那家小孩的盘子里。小孩用手摸了摸,兴高采烈地蹦跶着回家了。
肉分完了,饲养室门前的热闹散伙了。社员们筹划着分到的猪肉,该咋吃才吃得长久吃得有味。老五给槽头拌上草料,看着粪堆上杀猪剩下的垃圾,心里憋得慌。他走到饲养室后面的猪圈,看着猪槽里剩下的猪食,柴堆里猪躺卧的样子,墙上猪用脖子搓弄形成的光亮,地上垂落猪的项圈和链子,他竟有淡淡的伤感。全村人都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大家有肉吃。老五整个年节,都说自己肚子不好,他没有吃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