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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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德孝媳妇生了个女子,马九满心地失落。自己生了六个儿子,他不明白德孝为什么没有随他。家里人吃饭的时候,马九撂下老碗,咂摸着旱烟,自言自语道:“智亮明明说是个孙子,咋就不准哩?”
陆海空听到父亲话里的埋怨,见到智亮,都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他。田间歇息的时候,只要智亮开声,陆军就会接话,言语充满**味。智亮知道马九家生了个孙女,心里不畅快。明白了问题的根源,他想到老五不要算生男生女的劝慰,他感到老五真是关心自己。
智亮很少到老槐树下扯淡了,他见到马九总是在躲避,心想这就是一碗菜的代价。德孝复员后,有新媳妇陪着,虽然农村生活艰苦,倒也过得自在。女儿降生后,媳妇一直缺奶,婴孩不停地号哭,弄得他心烦意乱,脾气毛躁。马九老婆用稀饭上面的清汤喂着孙女,孩子还是哭闹着。她抱着孙女,从村东头转到西头,又从西头逛到东头。她打听到谁家的媳妇还有奶,就包上两个馒头,抱着孙女,吃上一顿奶,给人家两个蒸馍。
麦子泛黄的时节,老五牵出母牛和驴,拴在槐树上。志发开了饲养室后面库房的门,按照标准,称了半袋子黄豆瓣,又装了几十斤小麦。老五将牲口和人的口粮搭在驴背上,自己牵着牛,孙蛋牵着驴,出了村口,沿着水渠岸,向二十多里外的配种站出发了。
老五戴着塌塌草帽,弯着腰走在前面,孙蛋拉着驴跟在后面。清清的渠水静静地流着,渠岸边成排的杨树在阳光下,扭动着柔软的身子,像在打太极,叶子哗哗作响。社员们正在收黄了的油菜,镰刀挥过去,发出嗤嗤的声响,黄了的菜子角瓣嗞嗞地碰在一起,松软的地上散落着好像蚕卵一样褐色的点点。老五觉得,这旱地就像成年吃杂粮菜根稀粥的人,没有什么力气;水地就像吃白米细面的人,总有使不完的劲。
驴没有见过这么多水,总是在靠近田垄的一侧迈着蹄子。前面是干渠的分水闸,远处就听见喧哗的水声。驴子虽然温驯,头上的耳朵却不停地转动着,撅起屁股就是不肯往前走。老五将母牛的缰绳给了孙子,自己攥住驴的笼头,用衣衫蒙住驴眼,捡起地上的树枝,吆喝着抽打着驴的屁股。母牛不停地吐着舌头,喷着气,耷拉着耳朵,跟在驴的后面,走过了水闸。离开了渠岸,老五取下了衣衫,驴的耳朵耷拉下来。他让孙蛋跨坐在驴背上的黄豆口袋上,又开始讲述施公断案的故事。驴蹦跶着蹄子,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着。孙蛋跨坐在驴背上,下面没有蹬的,尽管不停地夹着双腿,还是感到一粒粒破开的豆瓣隔着袋子和裤子,随着不停的晃动,钻进他大腿内侧的肉里。他没有骑过牲口,电影里英雄少年经常会骑在马背上,他一直向往跃马扬鞭,加上爷爷精彩的故事,他一直忍着麻痛和刺肉的不适,咬着牙在驴背上颠着。
到了配种站,老五把母牛拴在树桩上,挥手让孙蛋下来。孙蛋咬着牙,想抬起腿,就是下不来。老五觉得讲了这么多名人故事,孙子还是不坚强,便走过去,将孙子抱下来。孙蛋脚着地,腿像冻僵了一样,罗圈着回复不过来。他感到屁股热辣辣的,伸进去一摸,手指上沾满了血。他脱下裤子,看见裤裆上浸着血迹,大腿内侧尽是发红的一粒粒豆瓣形状的坑。老五没有料到会这样,他让孙子坐在柴草上,走进去和配种站的人嘀咕了一阵子。
配种站所在村子有一位醒民的同学,姓卫,住在村头。老五懂牲口,每年这个时候来配种,都住在他家,和那家人很熟悉。他牵着驴,看着孙子跨着腿,还是站不起来。他指着驴,让孙蛋重新上驴,孙蛋一个劲地摇手。他将牛背上的小麦袋子放在黄豆麻袋上面,示意孙子横坐在上面。孙蛋迈着罗圈腿站起来,在爷爷的抱扶下,坐了上去。老五牵着驴,孙蛋坐在驴背上晃着腰,来到村头的卫家。卫家老汉叼着烟锅,站在门前,看见他们,快步走过来说:“来了!老五,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老五将驴背上的小麦袋子卸下来,又解下驴脖子上的一个小包包,递给卫家老汉,笑着说:“这是我的旱烟,给你的。”
老汉摸着孙蛋的头说:“孙子?都这么大了!”
老五回过头说:“醒民的老大。”
村子在渭北塬上和八百里秦川的接茬处,向南下几里路的斜坡,就到了平川,向北就是几十里宽的塬上。村前的树上拴着各个村子来配种的牲口,地上放着盆子,里面盛着草料。牲口们吃着草料,东张西望地看着一溜同性朋友,它们焦灼地仰起头,向空中喷着气。健马发出一阵阵嘶鸣,闷驴则是拉着长音和着,母牛吐着舌头,哞哞地叫着。
配种的人聚在一起,蹲在门前,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交流着收成和牲口的情况。牲口用脖子蹭着树桩,扬着尾巴,挥打着蚊子,随即就是嗒嗒而下的粪便。搭伙的人家,赶快提着铁锨,将牲口的粪便收集在一起,用干土盖上。孙蛋和卫家的孙子一般大,卫家孙子领着孙蛋在村头地里疯跑,交流着自己村子的秘密。
早上,老五将牲口牵到配种站的栅栏里,拴在墙上的铁环上。配种的人蹲在栅栏边上。房间里走出两个人,手里端着脸盆,走到牲口的屁股后面,喊一声:“哪个村的?”
牲口所属村子的人嘿嘿着走过去,给配种师发烟,聊着牲口的情况。配种师挽起袖子,在盆子里洗手,涂上肥皂,来回搓弄着,满手都是泡沫,徒弟将牲口牵到特制的长方形围栏中,堵上后面的木棍。配种师走到牲口的胯后,撩起尾巴,将满是泡沫的手吱溜伸进胯下,刚开始是拳头,中间时候是臂肘,最后就是大半个胳膊。配种师调整着胳膊的深浅和方位,闭着眼睛感受着里面的状况,牲口不停地晃动着尾巴,胯部颤动着,仰起头喷气嘶鸣,扭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没有自己高的异类,没有上身就有了感觉,它煞是不解,不停地向后尥着蹄子,无可奈何地只好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配种师取出胳膊,在盆子里洗了几下,站起来,接过徒弟刚刚抽出的温度计看着,拿过夹子,查看前几天的记录,思谋了一会儿说:“还不行,再等几天吧!”
来给牲口配种的社员弯着腰,嘿嘿地点着头牵出牲口。老五蹲在洋槐树下,孙蛋和卫家的孙子在栅栏外面嬉闹着,跑了进来,坐在爷爷身边,好奇地看着配种师。检查了一遍牲口,配种师洗完手,拿着本子叫着。当听到“槐树寨的驴”的时候,老五随着大家,将牲口牵到另一边,拴在房子的前面。徒弟在牲口群里走了一遍,选定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将马牵在长方形的木栅栏里面,没有架上后面的护栏。母马在栏杆里摇着尾巴,晃动着身子,耳朵矗立着不停地转动着,马头高仰,一阵嘶鸣。
一会儿,配种站边上的侧门打开了。随着一阵吼叫和哗哗地喷气声,一匹白底黑点的俄罗斯儿马咆哮着,扯着缰绳跑了出来。配种师勒着缰绳,种马奔跑的惯性几乎将他拎了起来,配种师飞快地跑着,他的脚好像根本就没有着地,只是在空中打转转。栅栏里的母马看到跑出来的儿马,扬起头嘶叫了一声,尾巴翘起,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后腿抖动着向前挤得栅栏前面的护栏吱吱作响。儿马前蹄腾空,肚子下面吊着的家具一胀一起,在空中颤动着。到了母马的胯后,配种师使劲勒住缰绳,儿马停下来,前腿不停地在地上刨着,肚子一鼓一缩地喘着气,身子向前一弓一拱的。配种师在儿马的臀部抽了一鞭子,喊了声:“起!”
儿马身子往后缩了一下,跑了几步,腾起前蹄,呼啸着趴在母马的身上。配种师松开缰绳,手挡住了**的雄物,看到徒弟将好像暖壶一样的东西,接在儿马的胯下,他用手不断快速地捣鼓着儿马胯下的玩意儿。儿马喘着可怕的粗气,低沉地嘶吼着,浑身向前不停地抖动着,胯下的玩意儿根本没有进入母马的身体,在配种师的手掌中狂怒暴起,一股白色的液体刺啦射进暖瓶里。儿马身体随即松弛下来,踉跄着从母马的背上下来。枣红色的母马抖动了几下臀部,后面的蹄子尥了几下,回过头看了儿马一眼,好像在对儿马说:“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和骡子没有啥两样!”
配种师坐在板凳上,抽着烟,眯着眼看着太阳,估摸着时间。徒弟摆弄着工具。他在砖头上磕掉了烟灰,将烟锅放在窗台上。看着一排马驴的胯,他接过徒弟递过来的足有三十公分长的玻璃吸管,将头插进暖瓶里,捏了几下吸管顶上的拳头大小的皮球,白色的液体顺着玻璃管爬了上来。配种师走到母马的胯后,徒弟赶紧揭起尾巴,他瞄了一下位置,将吸管插了进去,挤了下红色的皮球,吸管里的液体到了它梦寐以求的地方。母马好像没有感觉到,依旧平静地晃着头。孙蛋坐在地上,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里觉得怪怪的,问边上卫家的孙子:“管子里白白的是什么?”
卫家孙子说:“我们村子的大人说,那东西肉眼看不到,如果用放大镜看,里面都是游动的小马。”
孙蛋不解地问:“马还会游水?”
卫家孙子一脸茫然地摇着头。孙蛋想到了跟随大人搅水时,有时桶底会有游动的小蝌蚪。伯说那是青蛙的儿子,长大后就成了蛙了。莫非那白色的液体里面,也有桶底蝌蚪一样的东西在游弋。他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夕阳西下的时候,老五牵着驴,给孙子讲着故事,走到塬的尽头。驴在坎上吃草,老五蹲在地上,眯着混浊的眼睛,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南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泛着黄色麦浪的平川。孙蛋看着山峦上好像蛛蛛网一样的小径,想象着山的南面会是一个什么图景。红彤彤的夕阳,照着爷爷的脸颊,映出了带有红边的轮廓。他感到爷爷就像墙上贴着的勒着羊肚手巾的放羊老汉,手里缺少一只烟锅。孙蛋问:“村子里的老人都抽烟,爷爷你会种烟,为啥不抽烟?”
老五叹了口气说:“我爷爷时,咱家也算个财东。我伯不到二十就开始抽大烟,将家都给败光了,自己也早早走了。爷爷从小就发誓,这辈子不抽烟。”
孙蛋扑闪眼睛,指着远处的山,稚气地问:“爷爷你去过山的那边吗?”
老五摇着头。孙子又问:“山那边是啥地方?”
老五说:“四川吧!”
孙蛋懵懂地看着爷爷,老五补充道:“你智亮爷老婆的娘家就在那边!”
孙蛋一下知道那里人讲话的口音,他以口音为洞,窥视着山外的景致。
忙活了一个多星期,东西总算放进了牲口的肚子里,就等着肚子慢慢大起来。老五和卫家老汉道别了,牵着牲口回家。孙蛋再也没有骑驴的奢望了,他跟在爷爷后面,牵着母牛的缰绳。干渠水闸的喧哗声更大了,闸门上堵满了柴草和家畜的尸体,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恶臭。老五勒住驴的笼头,清流变成浊浪,旋涡和湍流叠加在闸门前,驴子没有后退,竖起耳朵,嗒嗒走过了水闸。驴子去的时候任性,回来的时候就不再是一个驴了,变得稳重又富有责任感了。半道上,老五将牲口拴在渠边的树下,拔了一堆青草放在地上,撒上没有吃完的豆瓣,自己蹲在边上,摸着牲口的嘴唇,用草帽扇着凉。
德孝的脾气越来越大了。结婚的时候,他穿着军装,岳父家以找了个军人女婿而自豪。复员以后,自家头门上黄光闪闪的革命军属的牌子拆掉了。有时他和媳妇拌嘴,媳妇会说原以为找了个军人,没想到最后还是个农民。看着一起复员的战友,通过关系纷纷找到了单位,德孝更是不服气。媳妇生了个女子,父亲虽然没有说什么,脸却一直抽着,这比责骂自己几句,更令德孝难受。媳妇缺奶,小孩趴在老婆的肚子上拼命地吸吮,弄得媳妇直掉眼泪,没有了和他亲热的心境。上了年纪的妈妈,抱着孙女到处找奶娘吃奶,家里仅有的麦面都制作成馒头送出去了。下面几个兄弟更像拔节的麦苗一样成人了,父亲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了,烟抽得越来越凶了。想到这些恼人的事,德孝就感到心里堵得慌。
劳动的时候,德孝没有啥言语,别的社员和他交流,他都是古板地笑一下,应付上几句。他像一粒种子,在湿热沉闷的土层里,尽管也有冲出土层的欲望,但是始终没有洞开的缝隙。队上浇地,觉民和德孝在地头开水和收水,栓和在田垄中间巡视,大省和宏斌随着跃进的水头,估计着水的惯性,离地尽头还有七八米,就会喊着让地头赶快封水。觉民铲开边上一垄田的梁子,看着水流灌入田中,跳过来和德孝一起铲着泥封口,还没有站稳,德孝铲了一锨泥土向水口撇去,没有想到溅了他一声泥浆。夏天,觉民穿着一件姐夫从部队带给他的军装,隔上几天,他总是晚上洗干净,白天再穿上。装扮成自己和金尚武及小军没有啥两样,这让他十分自豪。觉民扔下锨把,看着身上一溜溜泥浆,大声喊道:“能不能小心点,眼睛长在脑袋后面了?!”
德孝本来想道个歉,看着比自己小十几岁的觉民说自己眼睛长在了脑袋后面,部队时小车颠过河床,首长额头受伤,斥责自己的时候,也是这句话,他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拄着锨把,用冒火的眼神愣愣地盯着觉民。栓和听到高声,莫名其妙地看着地头。觉民家里情况好,从小没有受过作难,他想起父亲吃完饭,靠在麦囤上,说德孝复员好像是和首长怄气。他不明白德孝的神情,感觉他就像老虎要扑食以前,蹲在猎物前面,蕴积着能量,思谋着下手的方式和力度。觉民从眼前的渠水想到河流,从扎住水口想到了开车过河,眨么着眼睛说:“你看你开车撒欢,碰了首长的头……”
没等觉民说完,德孝撇掉锨把,呼地腾起,一把抓住他的领扣,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光。觉民的鼻血哗地流了下来,他有点发蒙,觉得嘴里咸咸的,他手摸了一下,发现满手是血,随即将脑袋向德孝的胸膛顶去。栓和和大省、宏斌撂下铁锨,踩着田里的泥水,跑了过来。栓和拉着觉民,大省感到德孝有优势,放慢了脚步。德孝趁着栓和托着觉民的手,上去又踹了两脚。宏斌感到不对,跑过来,赶紧将他们隔开。德孝气呼呼地蹲在水渠上,依旧凶巴巴地盯着觉民,宏斌让栓和把觉民拉回村里去。
老五回到饲养室,正在卸驴背上的袋子,看见栓和扯着觉民,从村子东头走了过来。觉民边走边骂。看着儿子满身泥污,泥水和血混在一起,脸上好像涂了一层酱褐色的软膏。他走过去问:“咋的啦?”
觉民指着德孝家说:“弄脏了人家的衣服,还动手打人,讲不讲道理!”
栓和赶紧说:“和德孝浇地,打架了。”
老五扬了扬手,示意赶快回家。觉民嚷嚷着,被栓和扯回了家。老五将牲口拴在槽头,看着马九从饲养室后院出来,抬起头哼了一声,叫了孙子一声,弯着腰回家了。
醒民妈看见儿子被打,撂下手中的扫帚,解下围裙,拉着觉民的手,准备出门找马九家。老五走进大门,指着觉民呵斥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打了架就知道叫唤!”
看着老婆扯着儿子的胳膊就要出门,老五吼道:“还不回来?别再丢人现眼了!”
老五说着操起墙角的扫帚,将儿子赶了回去。醒民骑车回来了,看到觉民被打成那样,坚持要到门前理论。他把栓和叫到边上,问了情况,他让栓和回家了,关上了头门。
孙蛋和毛蛋不敢嬉闹了,他们知道家里出事了。他们随着爷爷走到厨房,趴在厨房的窗户上,看着爷爷询问打架的事。孙蛋觉得爷爷简直就是施公,三下五除二就将冲突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醒民蹲在边上,气也平顺了好多,醒民妈依旧嘟着嘴。老五眨么着眼睛,看着觉民说:“干活不是当干部,哪有不弄脏衣服的。你看德孝平时不作声,其实他过得很苦,苦的根源就是在部队开车任性,不然也不会复员。”
觉民嘟着嘴巴,扭着头看着窗外,怒气未消。老五叹了口气,揉了揉混浊的眼睛说:“上年人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年轻轻的骂人就挑着人家最难受的痛处,而且德孝复员的原因,没有几个人知道,马九也是跟我扯淡的时候,无意说出来的。”
看着觉民因为没有得到家里的护卫而产生的无奈和失落的表情,老五无奈地说:“我看你不适合生产队劳动,不行就跟着你宏斌叔学木匠吧!”
觉民想到前一段时间,自己偷偷做了几个打架用的木手柄,他茫然地点着头,答应了。
老五虽然平息了家里的火气,对于德孝打了觉民的事情,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畅快。马九回到家里,弄清楚了事情的因由,他讲了老五的好,也训斥了德孝的过,内心埋怨老五不该将德孝复员的起因说给家人。老五和马九见面,再也没有了原来的自然,都是哼哼地应付着对方。
德孝打完架后,也觉得自己过于冲动,后悔不该动手,毕竟五伯曾经给予自己家里好多帮助。陆海空知道觉民骂了他哥,个个像火蝎子一样,用眼神语言挑衅着老五家,随时准备开战。二省更是在后面添盐加醋。大省是队长,表面上还像个样子,背地里偏袒着德孝。
觉民没有事了,他总往老七家跑,和小军栓和拴住搅和在一起,探讨着马家的动向。小军回家的时候,老九交代儿子,马家和陈家有矛盾,小军最终要走出农村,叮嘱儿子不要搅和在家族矛盾中去。老五的老婆和马九的老婆,原先见了面,都会亲热地扯淡。儿子打架后,她们总是互相躲着,迎面走过的时候,互相嘟着脸。桂琴和德孝的媳妇劳动的时候,没有冲突,就是不说话。
老五靠在饲养室的炕台上,看着槽头的牲口抖动着嘴唇,噗拉噗拉吃着草料,手挎着玉米秸。马九蹲在饲养室前的老槐树下,叼着烟锅,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志发回生产队的库房取东西,和马九招呼了一声。他出去的时候,被老五叫到身边。老五慢慢地说:“两家娃打架了,和马九心里总有个疙瘩。你给大省说一声,我就不要待在饲养室了。”
志发想了一下,感到老五说得有道理,笑着说:“五叔,你懂牲口,你在饲养室队里的槽头差不了。还是你留下吧!”
老五将手里的玉米秸扯成两半,难为情地说:“马九家几个儿子都是队上硬咣咣的劳力,总不能再让人家下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