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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菲林监狱

作者:陈晓雁 | 分类:历史 | 字数:8.6万

第三章

书名:达菲林监狱 作者:陈晓雁 字数:3954 更新时间:2024-10-11 11:12:47

他骑着那辆轮胎直径二十七英寸、有弯把的单车,在郊外住宅区行驶。汤姆*克雷德是个十四岁、六英尺、一百三十磅的健康少年,头发是熟透的玉米色,蓝眼睛,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

带着放暑假的放松心情,他微笑着踩着单车,在阳光下、在树荫间,穿梭在离家不远的街道上。他看起来像个送报童,没错,他的确有份送报的工作,送的是《纽约时报》;他也像个卖贺卡赚外快的少年,没错,他也兼卖卡片。他看起来还像会边工作边吹口哨的那种人,他的确常常吹口哨,而且吹得相当好。他的父亲是室内设计师,年薪三十万,母亲则是高中化学老师。母亲利用闲暇时间开设补习班。汤姆还是个高材生,小学一路念下来,成绩单上全是A+。同学们都把他当作怪胎。不过对于汤姆来说,他早就习惯了。

现在,汤姆把单车停在克里斯街864号。这是一幢小平房,房子漆成白色,有绿色的百叶窗和绿色的矮树篱,树篱收到细心照顾,而且修剪整齐。

汤姆拨开挡在眼睛上的金发,把单车推到台阶边,脸上忐忑不安。他把单车的脚架踢下来,停好车子,走上台阶。台阶上,隔着纱窗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铃在铁门中间偏上的地方。上面那块牌子写着:约翰*道尔。下面的牌子写着:拒绝一切推销产品!

汤姆紧张地按门铃。

他隐隐约约听到屋内有动静。他附身倾听是否有脚步声,结果没听到声响。他看看戴在右手的卡西欧手表,愣是看着指针转了一圈,屋内依然没有动静,他再按门铃,一面按门铃,一面看着手表上的指针,足足按了六十二秒,突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缓缓拖啊拖地走过来。

“别按了,臭小鬼!快滚!不然我报警了!”约翰*道尔嚷道。

汤姆停止按门铃。

“小鬼,”他重复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包括你的报纸。”

约翰正要把门关上时,汤姆对着门缝嚷道:“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一年你曾在达菲林监狱管理东区的犯人。”

快关上的门又再度停住,门缝中露出一个老人松垮垮而苍白的脸。

“小鬼,我想你认错人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约翰说,由于没装假牙,他的语音含糊不清。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你想叫警察的话,那请便。”汤姆笑道,“不如我们进屋谈。”

约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好一阵子。鸟儿在树上啁啾叫着隔壁街道马力强大的除草机正轰隆隆响着,更远点的闹市上,汽车喇叭声此起彼落,透露着商业生活的繁忙。

“想都别想,小鬼!”约翰说着。顺手把门锁上,也把傍晚的夕阳锁在门外。

这个结果让他很失望,不过他早就想到了,也许只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打了一下午棒球才回家。

汤姆的母亲认为,这是她认识的孩子中最健康的一个,而且还是每门都是A+的怪胎。

“还是老样子?”母亲问。

“嗯,至少我不会觉得无聊。”

“是啊。”她说,揉一揉他毛茸茸的金发。”再等爸爸半个小时回来吃晚饭。“

“还在读《致命游戏》?”

”早就看完了。“他把从影像店花一块钱买来的光碟找给她看。”打算今晚看这个——《剪刀手爱德华》。“、

“不错,是个好电影。”

汤姆的爸爸常说,对小孩而言,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实验室,你嘚让他(她)主动去探索这个世界,跌跌撞撞以后,才能熟悉这个世界。

上午发生的事,他也许会就此算了,汤姆也只是想知道祖父告诉他的是不是真的。现在看来,这很有可能是祖父编造的故事。但汤姆感觉祖父讲的故事很逼真。祖父一向很少说话,记忆力也有明显的衰退,可他对以前的监狱生活仍是记忆犹新。

汤姆甚至还记得,祖父跟他讲监狱的生活是那一天。

那是个美好的周末。晚饭后,祖父为了和自己的孙子找点话题,把不该说的东西给说了出来。

“祖父先生,要看报纸吗?”汤姆说,很有礼貌地把报纸递过去。

“不,我已经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了。”祖父说。

“是啊!”汤姆把报纸放到一边,“你已经看来一整天报纸了。”

“我听说你每门成绩都是A+,”祖父说,“我想我们总会有一些共同话题。”

“哦,是啊。”

“我不希望你一直都是这种反应,”祖父笑道,“虽然我们一年最多也就见上三四面,此时此刻我们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汤姆不禁怀疑起来,这个老头到底要说什么?在汤姆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没有人想对他指指点点。汤姆终于不耐烦地说:“告诉你,我最瞧不起进过监狱的败类。”汤姆好像又说错话了。

“当然,你祖母也是这么认为的。”祖父说。他把门给关上。

“她或许没告诉你,我是因为什么而进的监狱。”

听到这,汤姆来了兴趣。

“你的祖母,”祖父伤感地说,“她在一九九一年死于心脏病,那时候,你们又在哪呢?”

“在那之前,我坐了整整十年牢。”祖父说,电视上摆了一包香烟,是没有滤嘴的烟。他拿起来向汤姆扬一扬,“会抽烟吗?”他问道,咧嘴一笑,笑得很暧昧。

“不会,祖母和爸爸都不希望我抽烟。”

祖父冷冷道:“确实,不出意外的话,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烟草有缘。”

祖父抽着烟,郑重其事地说(不过因为没有戴假牙,稍稍减损了他严肃的语气):“小鬼,接下来的故事,我只说一次,真人真事。达菲林监狱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零一年它就被拆了。达菲林监狱分为东区和西区,东区全是黄色人种。而在西区的犯人,每天几乎无事可做,东区有很多犯人都是中国人,他们大多经常会被派出去当做廉价劳动力。怎么?你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汤姆叹一口气,“如果这是真的,怎么没人把这事情爆出来。”

祖父微笑着,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祖父不屑地说。

“一定是你胡编乱造的,”汤姆说,“除非中国犯人都死光了。”

“也许吧。”祖父看着他,一只手上下摩挲着脸颊,轻轻发出像磨砂纸般的声音。

“没错,一定是这样。”

“我敢打赌事情没那么简单,”祖父突然说道,

“你说呢?”

汤姆那天认为祖父在胡说八道,不过祖父下的赌注可不小————高中三年的学费。他迫不得已跟祖父反着来,即使自己输掉,也没有什么损失。

第二次找约翰的那天,风一直吹,吹的又干又热的。西边的街道发生抢劫案,他记得那个叫杰克的劫匪被判了三十年,也记得路过麻雀正在理发的理发店,汤姆很多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人吗?”汤姆不断敲门。

“又是你小鬼!”约翰说,“怎么,我们认识吗?”

“方便聊聊吗?”

“当然,我已经报警了。”

“唔!打扰了。”汤姆说。

说完,瞪着单车消失在人群中。

约翰狠狠地吸着没有滤嘴的香烟,烟头微微抖动着。他从鼻孔中喷出烟来,同时开始可了起来,是老年人那种空洞的干咳。紧接着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真不敢相信,是一个小鬼相信了。”他说,慢慢走下台阶,看着汤姆离开的方向,“小鬼,你明白。”

汤姆把单车停到祖父家门口。祖父没注意到孙子的到来,嘈杂的除草机掩盖了汤姆的呼喊声。

院子里的杂草终于被清理干净。孙子一脸不耐烦地望着祖父。

“你见过约翰·道尔吗?”

祖父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那个约翰·道尔,”汤姆急切地问道,“跟你说的不一样。”

“你找过他了?”祖父说,“他怎么说?”

“他总是用报警的借口吓唬我。”

祖父说:“那他一定是心虚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汤姆咧嘴一笑,表情有点困惑,不过有立刻发出胜利的光芒。“这次嘚你去会会约翰·道尔。”

“他长什么样?”

“又瘦又高,皮肤粗糙。”汤姆简短地说。

祖父按照汤姆提供的地址,看到门牌有约翰·道尔的名字停了下来。房门锁住,窗帘被拉下,营造没有人的假象。这令他更加怀疑,房屋里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多年前的典狱长。

约翰趴在门眼里看的一清二楚,心想这老头子倒是打扮挺时髦,白发向后梳的一丝不挂,洁净笔挺的三件式西装上,打着整整齐齐的灰色领带,最手拿了一柄黑伞(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拿伞的样子倒是挺有感觉的。

“主的审判。”祖父趴在门缝对暗号。

约翰把门打开,一脸疑惑地望着站在他面前比他还要大十六岁的老人。

“你是?”约翰说,很纠结要不要和他握手。

“您不记得我,没关系,我那时候每天都能看见您。”祖父说着,随即在一把椅子上做了下来,很小心地拉平裤子,并把伞夹在腋下,身体往后靠,他就像是一直荒郊野岭的秃鹫突然飞到约翰的家。他说话带点地方话,不过约翰可听不出来。

“照你这么说,我听懂了。”约翰说,在祖父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定是你走漏了风声。”

“放心,没人会记得历史上有这种事发生过。”祖父感觉气氛十分紧张,“最近几天是不是总有个小鬼来你这,我的老朋友约翰,不要那么紧张,那个小鬼是我的孙子,他是个每门都是A+的优等生。”

约翰掏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来,又掏出Zippo打火机,嚓——火花形成一束火焰,点燃了香烟。

“你觉得一个初中生小鬼,会相信历史上有这种事!”祖父说,他透过烟雾,满面愁容地看着约翰。

“不知道,也许明天他就会再来找你,他说,你总是用报警的借口来吓唬他。”

“是啊!”他双手交叠,香烟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挺直了身子,抬着下巴。他看上去确实像个文化人,祖父心想,令他想起自己曾经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提个建议如何?”祖父说,“每天你就好好地跟他聊聊,反着没有证据,事情不会被爆出来的。”

“我懂。”约翰想了一下,然后答应,他很快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他站起来,祖父也站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握着手,生怕引发祖父的关节痛。

约翰微微一笑,“再见,老伙计。”

“怎么样?”汤姆问,“那个约翰怎么说?”

祖父故意慢吞吞地吊他胃口,这一刻对汤姆而言仿佛十年那么长。然后祖父故意把杯子慢慢放在桌旁说:“明天约翰会等着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汤姆脸色变得难看而阴霾,口气相当粗鲁。

“他是不是已经通知警察了,明天会一个小鬼来骚扰他。”汤姆说,“还没等我按门铃,他就和便衣警察趴在窗户指着我。”

“你自以为很聪明,是吗?”祖父对他喊着,“我和他谈的很愉快,没有便衣警察,你懂吗?”他突然低压声道,“你刚才很不礼貌,但我不会告诉你父亲。”